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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十六章 禁夜 文 / 青玉獅子

    不出所料,關卓凡自己的地步站穩,安德海就開始有些著慌了。

    慌的地方有兩處,一是這兩天聯絡不上明山,派了蘇拉去內務府找他,卻不曾在班,到家裡去找,家裡那個婆娘亦沒有好氣,說天天在外面不知鬼混什麼,不到半夜不見他著家。

    第二處著慌的地方,是林鐵山參他的那個折子。他是在宮裡面作威作福的人,從沒遇上過這樣的事,收到風聲之後,自己先嚇個半死,連忙打聽林鐵山的出處。等到打聽清楚了,說這個林鐵山是寶鋆的門生,恭王一系的人,安德海便愈發沒了主意。

    他好好想了想,前後兩回在太后跟前說關卓凡的小話,都是循著話縫,覷著主子的臉色,裝作不經意間說出來的,為了這個,還自己扇了自己好大一頓嘴巴,臉都打腫了。然而這一番做作,到底騙過了主子,並沒把他的話當成是告狀。

    既然這樣,那個貝子爺多半也猜不到是自己想要對付他,退一萬步說,就算猜到了,也決不能找了恭王的人來跟自己過不去。

    這兩家,該是對頭呢!

    這樣一想,心下更是著忙,那就是說,恭王本來就要跟自己過不去?不惜得罪一個關卓凡,已經是把牙咬了又咬才鼓起的勇氣,現在要是兩邊一起跟自己為難,那可怎麼辦?

    不過話說回來,這個折子,太后是留中了……

    對了,太后才是主子!只要太后不發話,那不管是關卓凡還是恭王。也都不能拿自己怎麼樣。更別說那個林鐵山了。

    想一想這幾天太后對自己的臉色。與以往也沒什麼不一樣,安德海才覺得心裡稍稍好過了一點,琢磨了一會,不免又把李進喜叫過來了。

    「兄弟,」這一回是有求於人,安德海臉上的顏色就不一樣了,語氣也格外的親熱客氣,「上回在鍾粹宮。你就一點兒也沒聽見什麼?」

    聽是聽見了,李進喜心說,關貝子眼見得是要當駙馬爺了,而你小安子多半就要倒血霉了,不過這些話,可犯不上跟你說。

    「二爺,真是沒聽著!」這不是安德海第一次問起了,李進喜苦了臉,訥訥地說,「裡頭只讓母后皇太后身邊那個知春進去伺候。我在外間,也不敢走近了。」

    「哦——」安德海拖長了聲調。失望地點點頭。

    「二爺,聽說前些天有個折子是說您壞話的,」李進喜關心地說,「您可得當心著點兒。」

    安德海沒言聲,待到李進喜走遠了,才看著他的背影,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晦氣!你才當心著點兒!」

    打探不到一絲消息,心裡更是著急,一點主意也沒有,不由得恨恨地想,這個明山,該不成是躲起來了?

    這兩天,明山真是「躲」起來了,不過倒不是躲別人,而是專為躲著安德海。

    關師傅復位重進弘德殿,林鐵山上折搏擊安德海,這兩條消息一傳,明山就有些發懵——明擺著的,局勢有變!棋下到這一步,還能往下接著走麼?他本來就是個投機心性重的人,思來想去,還是「先看一看」再說了。

    然而還有一個人是躲不過去的——他跟那個謀求起復的李開山是朋友,既然安德海拍了胸脯,明山也就放心大膽地把這個值四萬銀子的活計攬下來了,而且毫不客氣地先收了人家兩成的定。結果每回問安德海,都只是說吳棠那名派在京裡的差官,說吳大帥正在想法子,到了現在,不但再沒有一點消息,還弄出安德海被人彈劾的事來。

    這樣一來,李開山就上了心,面子上雖然還客氣,不過話裡話外,已經流露出這事還能不能辦的疑慮。

    當然不能說辦不了,何況還先使了人家的錢。於是既為了安撫李開山,也為了躲著安德海,明山內務府也不去了,白天也不好在家裡呆著,乾脆由早到晚,天天跟李開山混在一塊,酒館戲院,一時倒是逍遙得很。

    之所以敢於這樣逍遙,是因為李開山涉事的範疇,只在漕運和兩江。人人都當他躲在了上海的租界,因此說張榜緝拿,大抵也只是張在江寧和揚州的衙門外頭,再把文書報部做一個備案,這就算是交了差,再也想不到這個七品的官有這股機靈勁,竟然跑到京裡來活動起復。

    這一天兩個人又是過足了戲癮,在「門內春」吃過了晚飯,又在一個相熟的賭莊裡頭推了十幾把牌九。雖然輸了點小錢,不過好歹盡了興,在門口拱手而別,約了明天晌午還是在門內春見面。

    李開山住的同福客棧,離著不遠,走一段直道,再拐過一個街角就到。誰知才拐過街角,就瞧見前面站著一隊兵,提著四盞燈籠,看服色就知道是步軍衙門巡夜的小隊,只有當官的那個,騎在一匹馬上。

    「往哪去?」打頭的一個兵,拿燈籠在他臉上一照,盛氣凌人地說,「不知道禁夜了麼?」

    這樣的事,在城裡別的地方不是沒遇到過,早有準備。

    李開山不慌不忙地拱拱手:「各位爺,不是我不知道禁夜,實在是家裡有人病了,趕著去抓了藥回來,還望行個方便。」

    這是明山交待過的「秘傳心法」——禁夜歸禁夜,可是一不禁醫患,二不禁生育,三不禁死喪,拿家人生病這個做幌子,百試百靈。

    「藥呢?」那個兵一攤手。

    這個也是準備好的。李開山從皮袍子底下,摸出一小包藥,遞了過去。那個兵接過來,轉身交在馬上那名軍官手裡。

    「都是什麼藥?」那名軍官開了聲。

    李開山心裡有點嘀咕,往常碰見的那幾回查夜,都是見藥放人。從沒有問得這樣仔細。

    「金銀花。烏頭這兩味。」

    「方子拿來我看。」

    方子是跟藥一起從藥鋪裡開出來的。李開山帶在身上原來還嫌多餘,沒想到這回用上了。

    等到那軍官借了燈籠的光,把方子看過,微微一笑:「還真對得上。」

    李開山鬆了一口氣,誰知那軍官還沒有問完。

    「家裡誰病啦?」

    「老娘。」

    「家住哪兒啊?」

    「南四街沾水胡同。」

    問的雖然有些囉嗦,到底還沒脫出題中應有之意,然而接下來的一句,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帶我們瞧瞧去。」

    瞧瞧去?李開山知道。這樣刁難,就是有所需索的意思了。

    對老百姓來說,禁夜是規矩,然而有的營生,卻非得犯夜不可,比如說出條子的娼妓和相公。那麼不巧遇見巡夜小隊的時候,照例由跟班打發一點碎銀子,也就通行無阻。

    李開山是做過官的人,因此並不怕兵,從荷包裡掏出四個銀角子。走上幾步,親自遞在馬上那名軍官的手裡。

    「老總。咱是個身家清白的讀書人,」他陪了笑說道,「這一點銀子,不成敬意,給兄弟們買壺酒喝……」

    話說到這,瞧見馬上那名軍官的服色,不由一愣——這人竟是個三品的武官,親來巡夜,未免也太過盡責了吧?

    「原來是身家清白的讀書人,」那軍官笑著說,把幾個銀角子在手裡晃著,「不知先生尊姓大名哪?」

    「張大成。」

    「好,好,」那軍官笑著點頭,向左右一努嘴:「記下,拿到犯夜人張大成一名。」

    「庶!」就跟準備好了似的,立時有三個兵撲上來,在馬前將李開山就地按到,把頭往下一撳,索子就套了上來,捆縛的動作利索極了。

    「大人,我有藥……」李開山掙扎著抗聲道,「金吾不禁的!」

    「有藥?」那軍官在馬上側了頭,問下面的兵,「拿來我瞧瞧。」

    「回穆大人的話,標下不曾見過什麼藥。」那個兵恭恭敬敬地答道。

    這就是不講理了,李開山跪在地上呆呆地看著他,不明白這幫人如何就吃定了自己。

    「孫四,你帶人到同福客棧,替這位張先生把行李取了。」被稱作穆大人的那名軍官,用嘲弄的眼光看著李開山,吩咐道,「記得在那兒留人。」

    李開山心裡一涼,知道自己掉進了圈套。

    步軍統領衙門南營協尉穆寧,趕到貝子府的時候,關卓凡正在堂中坐等,見到跟著圖林進來的穆寧正要行禮,便把手擺了擺。

    「老穆,不用這個,說事吧。」

    「老總,人已經拿了。」老穆低聲說道,「沒放在衙署,是拘在南營馬隊那兒。」

    「沒拿錯人吧?」

    「錯不了,從那個王八蛋明山身上,跟了他三天了。兩個人天天下館子逛窯子,還真特麼自在。」老穆極有把握地說,「跟許大人拿過來的文書反覆比對過了,形容一絲不差,單是右耳朵下面那顆痦子就把他賣了。」

    「唔,痦子。」關卓凡點點頭,心說整容這種事,放到現在來說還真是不易,當初自己拿兩塊膏藥貼在臉上,倒是高明得很。

    「另外幾個呢?」關卓凡問道。

    「老總放心,一天十二個時辰,都有兄弟們盯得死死的。」老穆答道,「春山居和大豆腐腦胡同,是於春和管著,小安子幾天沒回去了,天天就聽見他那兩個媳婦在宅子裡拌嘴。明山那邊是我親自派人盯著,隨時都能拿人。」

    「李開山的口供,要拿紮實!」關卓凡叮囑道,「沒有口供,不好對付明山。」

    「李開山……他還沒鬆口。」老穆磕磕巴巴地說。

    「什麼?」關卓凡的眉頭皺起來了,「沒鬆口?」

    「這孫子嘴硬得很,咬死了自己叫張大成,是來京裡做生意的。抄到的四萬多銀子,他說是本錢。」老穆說道,「不過論身份,他是個待戡的犯官,雖說只是七品……」

    關貝子不說話了,瞇起眼睛,只情上下打量著老穆,把老穆看得心裡發毛。

    「說的也是,七品的官兒呢。」關卓凡若有所思地說,「那可不能打死了。」

    打都沒打,說什麼「可不能打死了」?老穆先是迷惑,繼而便恍然大悟。他不言聲地給關卓凡請了個安,回身就走,還沒出門,雙手已經把骨節捏得卡吧作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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