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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四章 我的銀行 文 / 青玉獅子

    胡雪巖和匯豐銀行商定的借款章程,主要有四項。

    第一項,借款總額,關平一百七十五萬兩,由香港上海匯豐銀行組成財團承貸。

    第二項,月息一分三厘,付款先扣。

    第三項,借款筆據,由各海關出印票,並由各省督撫加印,到期向海關兌取。

    第四項,前半年只行息,不還本;自同治四年七月起至年底,六個月內,每月撥本三

    十萬兩,最後一個月撥本二十五萬兩。

    第三項是剛剛和關卓凡談妥的,沒有問題;第一、第四項也沒有問題。

    問題出在第二項。

    月息一分三厘,年息就得一分五厘六毫——靠,見過這麼狠的高利貸麼?

    當時銀行放款,這種一年期的短期款子,一般的行情是月息八厘,年息不超過一分。

    胡光鏞,你當老子全然不曉得行情麼?

    胡雪巖偷覷著關卓凡的臉色不對,小心翼翼地說道:「貝子爺,利息是高了點,可匯豐

    的大班說,這筆款子放出來的時間,剛好是開春,絲茶兩市方興,資金特別的緊張,利息不能不提高一點。」

    關卓凡沒搭理他這個話頭,緩緩地說道:「雪巖,咱們通家至好,有一個事情,你一定要跟我說實話。」

    胡雪巖微愕,說道:「是,什麼事情,請貝子爺明示。」

    關卓凡說道:「你為左季高辦事,常常要替他墊款購買軍火;浙江的藩庫,是你在代理——只怕也不容易;還有善後局這一塊,你未必不要填錢進去。你跟我交個底,加在一起,到底有多少的宕賬?」

    胡雪巖目瞪口呆:這個關卓凡,鑽到自己的腦子裡來了麼?

    愣了片刻。咬咬牙,決定說實話,低聲道:「回貝子爺的話。大致是五十萬兩。」

    關卓凡說道:「還有浙江的鹽務——左季高去了西北,你就歸了陝甘總督的麾下。浙江的鹽務就得辦交接。你告訴我,這一塊,扯了多少虧空?」

    胡雪巖大冷的天兒,渾身的汗卻冒了出來。

    關卓凡目光炯炯地盯著他。

    胡雪巖顫聲說道:「大約……十五萬。」

    關卓凡點了點頭,然後說道:「上海新開了一家花旗銀行,你曉得麼?」

    胡雪巖輕輕抹了把汗,答道:「是。我知道,是一家美國銀行。」

    關卓凡說道:「我的話,在美國人那裡,大約還管一點用。明天請利先生帶著你。去見一見他們的大班,請花旗給你放一筆十五萬銀子的款子。利息嘛,這筆錢做個特別的安排,就算五厘好了。」

    胡雪巖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大額的存款,銀行給的利息在三、四厘之間。五厘放出來,銀行幾乎算「白當差」了!

    但關卓凡當然不會說大話。而且,關卓凡和美國人的關係——自己原先怎麼沒想到呢?真正愚不可及!

    胡雪巖談的這筆借款,利息如此之高,什麼「開春絲茶兩市方興、銀行資金周轉緊張」。當然也是一個原因;但更重要的原因還是胡雪巖的宕帳和虧空太多,尤其那筆鹽務的虧空,交接之前必須填上,不然可不得了。

    於是和麥林、古應春勾連,在這筆借款上加了很高的「暗盤」,指望通過這筆借款的抽佣,填上一部分的虧空。

    而且,這只是第一筆借款,年內還會有第二筆,兩筆加在一起,就差不多可以把鹽務的虧空全部填上了。

    渡過這個難關,明年借款的利息再「克己」一點好了。

    關卓凡還曉得,款項到了胡雪巖的手上,他也不會一次性解給左宗棠,總要扣下四五十萬,先填了宕帳再說。不過,這些宕帳總是政府欠胡雪巖的,只要他有辦法周轉得過來,倒也不必去管他具體如何操作。

    胡雪巖在借款的利息上面搞鬼,原也是內疚神明;且也並無足夠把握能夠在朝廷那裡過關,只是想著有關卓凡這一個強援,應該可以一逞。

    沒想到在關卓凡這兒就被看得透透。正在絕望,關卓凡卻為他安排了這筆匪夷所思的貸款,既助他渡過難關,又免了他做小人,真是救他於水火!

    胡雪巖百感交集,嚅囁著不知說什麼好,幾乎就要掉下淚來。

    關卓凡說道:「雪巖,咱們是好朋友,客氣話不必說了。你原先許是想著我在朝廷裡面主事,可以幫你矇混過關——雪巖你記住,莫說朝廷裡面是不是我主事還兩說,就算真是我主事,我新官上任,第一個拿來做筏子的,一定是自己人——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胡雪巖低聲道:「是,貝子爺教訓的是。」

    關卓凡說道:「談不上教訓,只是朋友之間,如果有話不說,就不叫朋友了。」

    頓了一頓,說道:「左季高這筆款子,還是要借。明天你和利先生見花旗銀行的大班,就便談一談這筆款子。英國人那邊,我在京裡幫你安排一下,就說朝廷不同意這個方案——英國人也不能怪你。」

    胡雪巖喜出望外,洋款還是能夠借成!

    左宗棠那裡可以交代過去,自己的宕帳也有了周轉!

    送走了胡雪巖,關卓凡輕輕舒了一口氣。

    胡雪巖打死也想不到,這個花旗銀行的東主,就是義正詞嚴的關貝子。

    花旗銀行的股東有幾位,其中最大的那一位,是花旗洋行和摩根家族合資的「花旗—摩根公司」。

    嘿嘿。

    北京的政潮的消息傳到了上海,人們既興奮,又緊張,一邊做著自己的活兒,一邊緊盯著北京,同時,還偷覷著他們的「老闆」——關卓凡。

    關卓凡表面上看不出任何異樣,也沒有和任何人直接談到這場大政爭,但北京的任何風吹草動,他都第一時間掌握。

    待到慈禧親擬的上諭明發,關卓凡知道,自己已經取得了「階段性的勝利」。接下來自然還有你來我往,但他要開始為將來的佈局打算了。

    曹毓瑛其實沒有說錯,關卓凡發現自己最大的問題,就是「人才問題」。

    做巡撫的時候,手下算是群英薈萃,也曾經頗以「天下英雄入我轂中」自得。但格局從一省變成一國,立馬就覺得捉襟見肘。

    先不說可以帶哪些人進北京中樞了,就說就要到手的浙江和廣東這兩塊地盤,派誰去?

    關卓凡的夾袋中,有資格做這兩個大省的一省長官的人選,相當有限。而且,不論派誰出去,都會分薄上海和江蘇的「人才密度」,要小心對上海和江蘇這兩塊最重要的基地產生負面影響。

    總是他崛起的勢頭太猛,勢力擴展得太快,步子邁得太大,有一點扯到蛋的感覺了。

    但到嘴的肥肉又不能不吃,有的機會只有一次,抓住了,少走多少彎路!

    好在關卓凡不是完全沒有準備的。

    他赴美的這一年,上海和江蘇都運轉良好,發展迅猛,證明制度已經建立起來,正方向的慣性也已經培養起來,一切都上了正軌,未必會因為一兩個職位的變動而產生任何實質性的影響。

    浙江是突然掉下來的餡餅,關卓凡之前確實沒有足夠的準備;但廣東,他可是盯了很久了,並且,已經為此「儲備」了人才。

    丁世傑。

    軒軍的諸多將領中,關卓凡冷眼旁觀已久,丁世傑是最有向政務發展的潛力的一個。他沒把丁世傑帶去美國,除了搭建最合理的軍事指揮架構的考慮外,也有叫丁世傑留在上海,學習政務的意思在裡頭。

    「新政委員會」涉及軍務的時候其實不多,但這是一個很好的平台,可以觀察、學習如何處理政務,特別是「新政」。

    丁世傑底子本來就好,一年下來,有「脫胎換骨」的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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