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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五章 宸衷獨斷 文 / 青玉獅子

    不贊成也得贊成,因為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有人甚至想過「師祺祥故智」,以不合祖制為由,廢罷垂簾,「請兩宮皇太后退居後宮頤養」.但略一深想,就知道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祺祥政變能夠成功,三個原因最為關鍵。

    一個是肅順在朝中其實孤立無援,他用漢人,得罪旗人和宗室;他跋扈,朝中大佬,不論滿漢,得罪個遍;他的奧援其實在地方督撫,但天長水遠,緩急難恃。何況那班湘軍將領,只要新政府能夠保證自己的利益,又何苦為了肅順和朝廷作對?

    一個是恭王勾上兩宮,掌握了大義名分,以上凌下,理直氣壯;現在「仿祺祥故智」,就是倒轉過來,就是亂臣賊子。

    一個是好歹掌握了兩支兵力,勝保的一支間接發揮了作用,關卓凡的一支直接發揮了作用。

    現在呢?

    現在的恭王一定程度上扮演了肅順當年的角色。他殺掉了肅順,但肅順「泯滅滿漢之別」的政策全盤繼承下來,重用漢人,裁抑旗人,早就被旗人和宗室視為又一個肅順。

    肅順跋扈,恭王對兩個嫂子也不夠禮貌,但他和文武百官打交道時,卻是一派賢王風範,這一點勝過肅順多多;可他推行洋務,較之肅順,又多了一大批守舊派的敵人,因此「多退少補」,又和肅順扯平了。

    所以,如果發動政變,根本不會得到足夠的支持。

    事實上。如果沒有兩宮皇太后的堅定支持。恭王的許多政策是推行不下去的。如果自砍大樹——假設真能把大樹砍倒。那也是自除蔭庇,繼之倒霉的,會是恭王自己。

    最重要的是,人家手裡有兵,自己手裡沒兵。

    吳建瀛部就駐紮在豐台,實實在在肘腋之間。文祥、寶鋆、曹毓瑛都見過吳部,留有極深刻的印象,共識是:什麼豐台大營、西山銳健營、驍騎營、前鋒營、護軍營。再加上步軍統領衙門,綁在一塊兒,也不是人家這一支兵的對手。

    何況,這一堆「京營」,並不會都聽自己的話。

    何況,軒軍的大軍,就駐紮在天津呢!

    想到人家大亂未平,就早早地在北京城下放了一支兵;大亂剛平,大軍就北上天津,就像一小一大兩把鉗子。把整個北京鉗得死死的——原來是等在這兒呢!

    國手佈局,令人生畏。

    恭王還是有本錢的。

    他的本錢。一個是兩個兄弟,一個惇王,一個醇王。惇、醇宣宗親子,宗室之中最重要的成員,都會為他說話,說話都有該有的份量。惇王是他剛剛結成的盟友,醇王這個弟弟他從小看到大,感情最篤,不會也不能不為他說話。

    一個是恭王秉國三年,親手提拔了一大批中高級官員,他們大多還是很感激恭王的知遇的,這些人,不會都閉上嘴巴。

    最後一個也是最重要的一個,是曾國藩等地方督撫。恭王繼承肅順的政策,大力支持曾國藩等漢官,終於克競大功。這班人,對恭王是很有好感的。他們如果向朝廷要求恭王復出,作用比宗室還要大。

    曹毓瑛的建議,叫恭王容顏慘淡,文祥、寶鋆、曹毓瑛三個看了,心裡都很不是滋味。

    良久良久,恭王苦笑著說道:「你們何苦逼我如此?這個王爵,我不要了就是。難道以宣宗皇六子的身份,我還過不得下半世麼?」

    文、寶、曹都極為不安。文祥說道:「六爺,你萬不可如此!自古成大事者,哪一個不受艱難困苦挫折的?朝廷和國家,都離不得六爺!」

    寶鋆接上:「我們幾個,也離不得六爺!」

    這句話著實情重,恭王大為感動,不由就紅了眼圈。

    事實上,這也是句大實話。恭王的一進一退,不知牽扯著多少人的前途?不為他自己考慮,也得為跟隨他的那些人考慮。

    現實壓倒了驕傲,恭王最終還是同意了這個計劃。

    這一招出乎慈禧和關卓凡的預料,慈禧有一拳打空的感覺,頗不得勁。

    她本來已經憋足了勁兒,連「後手」都準備好了——提前寫好了黜置恭王的諭旨。這是防備萬一倭仁辦不下這個差使,就不管「會議」結果如何,直接通過內閣,明發上諭。

    倭仁是一定會仰承上意辦事的,但參加「會議」的可不止他一人,有恭王一脈的,有兩面討好誰也不肯得罪的,倭仁不是沒有寡不敵眾的可能。

    好,現在「會議」也不用了。

    這一道諭旨是聖母皇太后生平第一次「做大文章」,花了她好大的力氣,如果頒不出去,「心血」就白費了,實在彆扭!

    想一想還是太便宜了恭王,不能盡如你們所願——上諭照發!

    慈禧這麼做並不是真為了「出版自己的作品」,而是因為,同樣是「退居藩邸」,一種是恭王自劾,然後兩宮「准予所請」;一種是明發上諭,斥責黜退。兩者意味大不相同,後者對恭王的打擊要大得多。

    第二天召見內閣,頒下上諭:

    「諭在廷王大臣等同看:朕奉兩宮皇太后懿旨,據蔡壽祺奏:恭親王辦事,貪墨、驕盈、攬權、徇私,多招物議,種種情形等弊。似此重情,何以能辦公事?

    「恭親王從議政以來,妄自尊大,諸多狂傲,倚仗爵高權重,目無君上;看朕沖齡,諸多挾制,往往暗使離間,不可細問。每日召見,趾高氣揚揚;言語之間,諸多取巧,滿口胡談亂道。似此情形,以後何以能辦國事?若不及早宣示,朕歸政之時,何以能用人行政?

    「似此種種重大情形,姑免深究,方知朕寬大之恩。

    「恭親王著毋庸在軍機處議政,革去一切差使,不准干預公事,方是朕保全之至意,特諭。」

    說句實話,單就遣詞用句而言,如果這真是「作文」,非被老師打個大大的「紅叉」不可。

    關卓凡曾經想過,要不要找人代她寫這個上諭——不好意思,關貝子的古文功底也是不夠瞧的。但終究作罷。此事太過機密,除了兩位御姐和他自己,幾乎不可入於第三人之耳——包括始作俑者蔡壽祺。

    他轉念一想,其實這樣更好,因為一眼就能看出乃是出自女主親手,反倒增加了震懾的力量。

    他的判斷是對的,這篇上諭念出來後,內閣諸臣,無不凜然,沒有誰對私塾蒙童水準的文字發笑,女主「宸衷獨斷」的權威樹立起來了。

    倭仁請旨:「恭親王既退居藩邸,其差使甚多,不可廢弛,請兩宮皇太后派員接辦。」

    慈禧沉吟道:「關卓凡去了上海,總要一段日子才能回來,軍機上文祥他們幾個人手確實不夠,這樣吧,叫許庚身進軍機!」

    一連兩道諭旨下發,朝野震動。

    恭王終獲嚴遣,而且,人家已經「躺倒挨捶」了,還是不放過!

    女主雷霆之威,驚心動魄。所有的人,都在心裡邊「矮了一矮」。

    許庚身進軍機,也引起了很大的議論。因為,這出乎所有人的預料。

    許庚身的資歷,比之現在的幾位機樞,實在太淺;還有,他是「恭系」,去一恭而入一恭,什麼意思?

    但許庚身的入直軍機,讓漢官、特別是南方籍的漢官,不論朝廷的還是地方的,都極其振奮。

    軍機大臣的人數,並無定額,但一般來說,應該至少有兩位漢人,一位北方人,一位南方人。但事實上,這條「潛規則」並非總是得到認真執行的,許多時候,軍機上只有一位漢人,以為點綴。

    比如恭王當國三年,軍機上的漢官就一位曹毓瑛,曹毓瑛還是恭王的親信,恭王還是以重用漢官著名的。

    還有,不管一位漢員還是兩位漢員,大多是北方人,南方人是極少的。

    這條根子在於,旗人的親貴對南方漢人,有著根深蒂固的輕視和不信任。

    而許庚身不但是漢人,還是杭州人,地地道道的「南人」。

    這個任命,漢官們群情振奮,紛紛表示「兩宮聖明」;旗人雖然失望,卻也說不出什麼,因為這是符合「儀制」的。

    兩宮並沒有指明誰負責「領班軍機處」,但這是不言自明的,虛席以待遠人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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