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請公爺救幕府 文 / 青玉獅子
「一橋慶喜」就是「德川慶喜」,這在日本並不是秘密,但這位中國公爵能夠如此迅速反應過來,還是讓兩個日本人吃了一驚。竹內四郎不必說,德川慶喜臉上的神情顯示,他也是聽得懂中文的。
不奇怪,這個時代的中文之於日本,和後世的英語之於中國差不多。
德川慶喜開口了:「關公爺,你好。」聲調發音聽起來略略有點彆扭。
此時的德川慶喜,還不是幕府將軍。
第十三代幕府將軍德川家定沒有子嗣,為他挑選繼承人成了一個頭痛的問題。候選人有兩個,一個德川慶福,出身紀伊藩,擁戴他的稱為紀伊派;一個德川慶喜,因為繼承了一橋家,也叫一橋慶喜,擁戴他的便稱為一橋派。
德川慶喜年紀較大,身體素質也較好。本來天下動盪,國賴長君,但紀伊派的勢力較大,終究把慶福推上了台,改名家茂,是為第十四代幕府將軍。
德川慶喜在幕府中的地位,套句戲詞,就是「一字並肩王」。
開始的時候,慶喜自然頗受警惕和打壓,但近年來尊王攘夷風起雲湧,幕府的統治岌岌可危,德川家的人意識到必須一致對外,德川慶喜的幕府第二號人物的位置才算真正坐實了。
關卓凡想,幕府派了這麼一位人物,從江戶微行至長崎來見自己,心思如何,不消說了。
然而口頭上,日本人卻是另外一套說辭。
竹內四郎說道:「徐大人說,關公爺和貴國政府,願意出兵助我國平叛,原是美意,將軍和慶喜大人都是心感的。只是現在我國的叛逆都已打平,嗯,這個,慶喜大人特來向公爺致達謝意。」
說罷,又是深深一躬。旁邊的德川慶喜沒有出聲。對關卓凡微微欠身頷首。
都已打平?致達謝意?你妹的,日本鬼子討價還價的功夫,甫一張嘴,我就領教了。
關卓凡微笑道:「都已打平?我聽說這次長州征伐,幕府向各藩徵兵,各位大名都不大起勁啊?」
兩個日本人臉色一變,此事剛剛開始著手,這個情況,這個剛到日本的中國人是怎麼知道的?
幕府原打算征六藩共十五萬兵力,由「御三家」之一的尾張藩主德川慶勝率領。出征長州。「大張天討」。不想眾藩個個叫苦喊窮。既拿不出銀子也派不出人。
關卓凡說道:「我還知道,橫濱鎖港,築波山舉兵,下野、常陸暴動。烽煙處處,這些算不算『叛亂都已打平』?」
竹內四郎額上微汗,不再說話,偷偷地覷了德川慶喜一眼。
德川慶喜終於說道:「然則計從何出?請公爺教我。」說罷一躬。
關卓凡想,年輕人還是懂禮貌的嘛。
他微笑著說道:「慶喜大人客氣了。以在下的愚見,這次征伐長州,未必需要大動干戈呢。」
德川慶喜愕然,這話怎麼說?他又是微躬,說道:「請公爺明示。」
關卓凡說道:「現下長州藩主政的不是尊攘派。而是俗論黨,對朝廷尚算恭順。在下以為,長州藩多半會找幾個家老出來切腹,以示扶正去邪之意。」
德川慶喜將信將疑,如果真是如此當然好。幕府的面子有了,可以就坡下驢,撤兵回江戶了。
關卓凡繼續說道:「這一層揭過去並不如何為難,可是之後呢?」
之後?
關卓凡道:「請問大人,薩摩藩為何轉而擁戴『公武合體』?」
如果這個時候還硬著頭皮說什麼「忠君愛幕」「幡然悔悟」就太沒誠意了,德川慶喜老老實實回答:「鹿兒島一役,薩摩藩不敵英人,審時度勢,乃向朝廷恭順。」
關卓凡說道:「著啊,而且,恕在下說句不中聽的話,薩摩藩恭順的是天皇陛下,不是幕府。」
德川慶喜默然不語。這是幕府的隱痛,薩摩藩雖然不再「倒幕」,但只肯駐防京都,不肯直接受幕府指揮,也不肯主動攻擊其他倒幕的大名。「禁門之變」是長州主動攻擊皇宮,薩摩藩盡守衛之責而已。這次征伐長州,薩摩藩就全然地不奉召。
更大的隱患是,薩摩藩借支持「公武合體」、禁衛皇室的機會,大肆發展自己在中央機樞的勢力,已隱然有和幕府分庭抗禮的勢頭。對於幕府,薩摩藩即便不是一杯毒酒,也是一杯苦酒,但口渴無計,不能不喝。
關卓凡再問道:「再請教大人,這次朝廷得以征伐長藩,得益於什麼?」
這還用說?德川慶喜答道:「英、美、法、荷四夷合攻下關,長藩力不能支,所以,所以……」
關卓凡說道:「在下聽說,長州藩已經和聯合艦隊簽了《下關條約》,從此不再『攘夷』了。」
德川慶喜知道他還有下文,屏息靜聽。
關卓凡說道:「薩摩藩不再『攘夷』,長州藩不再『攘夷』,『尊王攘夷』就剩『尊王』了;不但不『攘夷』,還要『開港』,大人請想一想,這以後,夷人會支持幕府呢,還是會支持『尊王』呢?」
德川慶喜目瞪口呆,額上見汗,半響,突然一揖到地,大聲道:「請公爺救幕府!」
嗯,這個態度對頭,接下來才好談嘛。
直到這個時候,幾個人才坐了下來,勤務兵——不是婉兒,端上茶來。
關卓凡說道:「最為幕府心腹之患的,不過兩藩,一個薩摩,一個長州,所以維持大政的關竅,在於不叫此兩藩勾連在一起。」
德川慶喜歎了口氣,道:「這個將軍和我又如何不知?對薩藩,幕府一再曲於優容,真不知道還能再做什麼了。」
關卓凡搖頭道:「做是做了許多,不過恕某直言,只怕是做反了。」
德川慶喜一怔,連忙道:「如何『做反了』?請教!」
關卓凡說道:「幕府召請薩藩入衛京都,時間久了,中樞權柄漸移,在下說句不中聽的,這是何進請董卓進京的故技!」
德川慶喜悚然而驚。薩藩進京的弊端,幕府早有感受,但從來沒有像關卓凡說得這般明白。想到董卓的種種惡行,慶喜不由如坐針氈。
德川慶喜低聲道:「不如此又能如何?請公爺賜教。」
關卓凡說道:「終究還是要將薩藩請出中央機樞的。」
他啜了一口茶,微笑道:「如果天皇陛下下旨,封薩藩一個『薩摩國王』,會如何呢?」
這就是說准許薩摩藩完全從日本**出去,只和日本天皇保持一個名義上的藩屬關係。
薩摩藩能夠抵禦這樣一個誘惑嗎?
德川慶喜心中怦怦直跳,這樣一來,自然不存在薩、長聯合的可能性,幕府的統治很長一段時間內會穩如磐石。但,茲事體大,太大了!
關卓凡緩緩說道:「薩摩藩本來就是一個外樣大名,羈縻之地,封他一個『國王』,既為酬功,也不失春秋之義。」
這是在教德川家如何為封建薩摩製造「理論根據」。
日本的大名,分「親藩」「譜代」「外樣」三種。
「親藩」是德川家的同族,最為親信,以有「御三家」之稱的尾張、紀伊、水戶為重要。德川家茂即出身紀伊家,德川慶喜則出身水戶家。
「譜代」又稱「世襲」,是德川家忠心的家臣,「關原之戰」之前便追隨德川家康,地位僅次於「親藩」。
「外樣」是在關原之戰中被迫臣服的大名,不得信任,封地都是在最偏遠的地方,關卓凡因此指為「羈縻之地」。薩摩、長州都是外樣大名。但也正因為這個原因,這些個「外樣大名」理所當然成為倒幕的主力。
德川家康設計的「幕藩體制」,「親藩」「譜代」掌控中央機樞,「外樣」是不能參預的,薩藩的入衛,已經打破了這一曾經牢不可破的「祖宗家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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