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節目錄 第六十章 自己人 文 / 青玉獅子
崇厚默然半晌,緩緩點了點頭:「原來如此,這倒是事出有因,情有可原了,這些話,我回京以後,自然會如實奏明.」說罷,將手一抬:「關藩台,請起來吧。」
這就問完了?薛煥和徐長山面面相覷,心知這一下得罪了關卓凡,如果不能辦出個起倒來,異曰若遭他的反噬,則又如何?只得硬著頭皮說道:「崇大人……」
崇厚卻沒有象方纔那樣辭色俱厲,而是略帶了一絲抱歉似地說道:「我奉旨問的,只是『縱容洋人私設電報』的罪名,現在既然沒有縱容的情節,別的事,就不在兄弟的職責之內了。兩位若是有話,不妨寫成稟帖,或者寫成折子,我可以一併妥為帶上京城。」
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薛徐二人,滿以為崇厚是要來重辦關卓凡的,哪裡想得到他的臉色變得這樣快。既然如此,那還有什麼話說?
「地山,你的公事既然辦過了,我們該替你洗一洗行塵——就由逸軒盡東道之誼好了。」明明有理有據的事情辦成這樣,薛煥的心裡就像吃了一隻蒼蠅,窩囊透了,只得強笑著說道,「我和逸軒並無芥蒂,彼此都是為了國事,想來逸軒亦不會掛懷。」
「撫台說得是,總是靠了有這樣一個機會,才替我洗清了冤屈,逸軒不敢稍有怨望之心。」關卓凡的態度,依然恭謹,話也說得極誠懇。
他這麼說,薛煥和徐長山也只能這麼聽,連著崇厚在內,幾個人各懷鬼胎,都是隔了肚皮做功夫。到了中午,席設老宴春酒樓,算是替崇厚接風,幾杯酒吃下來,大家有說有笑的,漸漸便把才纔尷尬的氣氛沖淡了。直到酒足飯飽,崇厚告乏,大家才散了席,各自回去休息,準備明天一早,送欽差上船回天津。
新的藩司衙門已經選好了,只是還在略作修葺,因此關卓凡仍然回了縣衙。電報處已經解了封,卞寧跟幾個電報員倒是還好——上午在正陽客棧裡的一幕,消息早已傳了回來,既然關卓凡無事,電報處當然也就平安無事。關卓凡略作勉勵,進了簽押房,等張順替他泡好了新茶退出去,便攬著一杯清茶,呆呆地想著心事。
就這麼坐著出了一會神,忽然搖搖頭,笑了起來——薛煥和徐長山這兩個王八蛋,沒來由的就要把自己往死裡整,居然還敢說讓自己「不要掛懷」!
也不光是這兩個,還得加上一個吳煦,若是沒有他,電報的事他們決不能打聽得這樣清楚。這一回,若不是靠了崇厚這個賣**夠交情,肯撐腰,只怕就會有大麻煩——雖說自己新立大功,決不至於因此獲罪,但一通嚴譴是少不了的。大傷面子和威信,還在其次,新辦的電報是一定會胎死腹中的。
行,咱們走著瞧。
然而這兩個人,為什麼要跟自己過不去?雖然不能確知,但多少也能猜到幾分。何桂清的事算是一層,上一次軍事會議,削落了他們的面子,算一層,或許還有……扈晴晴?
想到扈晴晴,心中一動,看看窗外的天色將黑,打開桌旁的小保險櫃,取出三千兩銀票,想一想,又添了二千兩,拿一個封包裝好,揣進懷裡,這才喊一聲:「來啊」,便見張順聞聲跑了進來。
「去跟扈姑娘說,她**辦了華爾的婚宴,辛苦得很,」關卓凡仰著臉交待道,「就說我說的,這三天不許她下廚,好好歇一歇,今天我也不在後院用晚飯。」
「庶。」張順答應了,又問:「爺可是要出去?我這就吩咐他們備轎。」
「不用官轎,叫他們弄頂兩人抬的小轎子,讓圖林換便裝,一個人跟了我去就行。」
一頂兩人小轎很快便備好了,關卓凡一身青衣小帽,上了轎子,又伸出頭來,小聲向跟轎的圖林說:「到正陽客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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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果然跟昨天的境遇大不相同,到客棧院外通報進去,立刻請進,崇厚站在廳門裡面,親自迎接:「逸軒,我等你多時了。」
「崇公厚義,何以為報?」
關卓凡說著就要行禮,卻被崇厚一把攙住了,笑道:「咱們不鬧這些虛文,來來,到屋裡坐。」
崇厚所住的,是東邊最大的一套房。進了門,崇厚先請他「升炕」——脫了鞋子,坐在**的一張小炕桌兩邊,跟著便有聽差抱來兩床毛毯,替兩人把腿腳圍住,又端來一壺滾燙的熱茶,一個極精緻的煙盤,放在桌上,拿起那支玉白的象牙煙槍,替兩位大人在燈上打煙泡。
等到裝好了煙,崇厚將手一讓,先請關卓凡。關卓凡搖搖頭,笑著說道:「崇公請自便,我卻享不來這個福氣。」
「那我就不客氣啦。」崇厚接過煙槍,深吸一口,閉目不語,半晌沒有動靜。關卓凡已經開始擔心他是不是憋死了,才見他緩緩地從鼻孔裡把煙噴了出來,悠悠不絕,面上是一副享受至極的神情。
「福壽膏這玩意兒,不是什麼好東西。」崇厚喝了一口熱茶,笑道,「不過這點癖好也戒不去,無可奈何。」
由這開始,兩人互相問了家裡人好,說了一堆言不及義的廢話。旗人多禮,這是免不去的一道應酬,關卓凡耐著姓子應付過去,崇厚才揮手讓聽差出去,切入了正題。
「薛煥和徐長山兩個,專一添亂,好好的一場高興事,差點讓他們給攪了。」崇厚憤憤不平地說,「莫非把旗人的錯處都挑了出來,才好顯得他薛覲堂的高明?」
關卓凡啞然,心說這一回,難道又是靠了旗人的身份才得以過關?聽了下去,才知道不盡然。
「不過說起來,逸軒,你這件事也辦得忒莽撞了些。開設電報,到底與朝廷的體面相關,而且總署是王爺在管著,以後有這樣的事,總該先打個招呼。」
「是,這次全仗崇公在當中**。」
「不敢當,這次出京,王爺是特別交待過的,所以我總要盡力維護你。」崇厚把茶杯捧在手上,慢慢地說,「在兩宮而言,既然薛煥上了折子,不得不示人以公,因此派欽差到上海來查辦,不是王爺的主意,而是西邊兒的主張。」
原來是慈禧的意思。關卓凡心想,這一位御姐,果然於輕重之間看得甚是分明,相比起她兒子的天下,自己和她的那一點私情,就要往後擺擺了。
「不過王爺亦有一句話,讓我問你。」崇厚放下茶杯,把頭湊了過來,小聲問道:「電報這個東西,果然好用得很麼?」
對於洋務上這些新東西,恭王一向抱開明的態度,是極感興趣的,但他雖然當政,並不能事事自己說了算。總理衙門屢次拒絕英商的申請,一來是因為利權在彼,二來是因為象電報、鐵路這些從沒見過的東西,向來為朝中的一班衛道士所不喜,連著各地的督撫,亦大都持反對的態度,因此恭王也不敢自專。現在關卓凡既然在上海偷偷弄了兩條線,恭王自然心癢難耐,免不了要讓崇厚問上一聲。
「崇公是博古通今的人,如今主持三口通商,洋務上自然也是精熟。」關卓凡先捧了崇厚一句,才開始談電報的好處,如何隨發隨至,迅捷便利,如何專線傳遞,無**之虞,如何在軍務、商務、民務三端都可展其所長。到了最後,總結一句:「在下這次能大破長毛,得電報之力甚多!王爺若是有意著手試辦,倒不妨以軍務的名義為號召,則易於措手。」
崇厚聽得兩眼放光,連連點頭,把關卓凡所說的都記在心裡。現在的局面,軍務為大,拿這一條來堵那班食古不化之人的嘴,不失為一個可行的辦法。
「崇公,你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跟著你的這幫弟兄,都辛苦得很。」關卓凡覺得火候差不多,把封包取出來了,「我也來不及準備些上海的土儀送他們,這一點錢,請你在回去的路上,代我給他們買些吃食,犒勞一下。」
崇厚貪財好貨的名聲,史有明載,關卓凡滿擬他會受之不疑。誰知大出意外,崇厚笑著把手一擺,竟不肯接這個紅包。
「逸軒,自己人說實話,不是我跟你客氣,而是我亦有一件事,是該謝謝你的。這一回,咱們哥倆扯平了。」
「這……從何說起?」
「拜你的那個折子所賜,阿思本艦隊的事,兩宮已經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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