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節目錄 第六十七章 夜謀 文 / 青玉獅子
千等萬等,等的就是這一刻。甜水胡同是慈安太后的娘家,方家園是慈禧太后的娘家,兩宮宣示的意思很明白,找恭王的目的,不為國事,只為家事。
恭王到了熱河以後,一直堅持與眾人敘家常之禮,為的就是這個。現在是兩位嫂子要向小叔子問問自己娘家的狀況,無論怎麼看,都說得過去。肅順和另幾位顧命大臣,都一早被恭王拿言語擠兌住了,一時說不出什麼反對的話,只有杜翰,遲疑著說:「年輕叔嫂之間,依禮似乎該避避嫌疑……」
道理是沒錯,但當眾說出這樣的話,可以算是無禮已極。恭王在心中勃然大怒,知道這是杜翰找的一個借口,為的還是不讓他去見太后,因此面上沒有做絲毫流露,點點頭說:「繼園說的也是,這可讓我為難了……要不,諸公陪我一起進去吧?」
太后找恭王拉家常,一大堆無關的人陪著一起進去,像什麼話?肅順躊躇之下,把景壽想起來了,他是大行皇帝的姐夫,算是懿親,由他陪著恭王進去,正合適。一方面,身份上不顯得突兀,另一方面,又足以負起監視之責,至少讓太后和恭王之間,沒法子商量什麼出格的事情。
「讓六額駙陪王爺進去吧,省得外面那些混賬小人說什麼閒話。」肅順一副好心人的口吻。
召見的地方,是在慈安太后住的東暖閣,對於景壽陪著恭王來見,兩位太后都沒有想到,只得吩咐兩人一起進來。叔嫂相見,自然都想起才歸天的咸豐,都紅了眼眶,各自傷情,一時相對無言。慈安便推了推懷裡的小皇帝,說:「皇帝,叫六叔。」
「六叔!」小皇帝眨著眼睛,響亮地喊了一聲。
慈禧太后卻在看著縮在一旁,老實木訥的景壽。她當然能意會到肅順派景壽來是什麼目的,可是見恭王的機會,只有這麼一次,機不可失,時不再來,無論如何也要把該說的話說清楚,因此說不得,只能對景壽來狠的了。
「六額駙,你一向辛苦了。」慈禧溫聲說道。
不問恭王,先說自己,這讓景壽嚇了一跳。他最怕這個理路清晰、言辭便給的太后,因此平日八位顧命大臣面見兩宮的時候,他總是躲在最後。此刻沒辦法,躬了身子,訥訥地答道:「都是臣應份之責。」
「是啊,顧命之責,實在也是重的很。」慈禧慢條斯理地說,「就連康熙爺那樣的聖主,不也在顧命大臣的輔佐下,才慢慢長大的麼?」
顧命是祖制,這個是不消說的,景壽一時不知太后想表達什麼,沒敢接口。
「我是個婦道人家,倒不記得康熙爺的時候,是那幾位輔政來著?」
「是鰲拜、索尼、蘇克薩哈、遏必隆四個。」景壽小心翼翼地答道。
「哦,那四個人裡頭,是誰說了算啊?」慈禧再問。
「是鰲拜。」
「那康熙爺親政以後,鰲拜又怎麼樣了啊?」
景壽的冷汗唰的就下來了——人人都知道,鰲拜是被康熙「革職籍沒,圈禁至死」,慈禧太后拿鰲拜來映she肅順的意思,也是昭然若揭。原來還以為兩宮與顧命之間,已經相安無事了,現在看來,大非如此。神仙打架,兩邊都惹不起,自己怎麼就給填在裡頭當餡兒了呢?心裡一急,連忙跪下,期期艾艾地說:「求聖母皇太后明鑒,臣這個顧命,實在是有名無實,是他們硬趕著鴨子上架。臣對兩位太后,絕無二心,跟他們可不是一回事。」
恭親王一直冷眼旁觀,心裡暗道:這個女人,果然非比尋常,不簡單。此刻見到景壽的窘態,知道該自己說話了,於是用打圓場的口氣說:「兩位太后聖明,六額駙是家裡人,胳膊肘是絕不會往外拐的。」
「六爺說得是,」慈安太后也說話了,「先帝在ri,就誇獎六額駙是忠心耿耿,可以托付大事。妹妹,要我說呢,六額駙決不能幫著別人欺負我們孤兒寡母。」
三個人一唱兩和,白臉紅臉,把景壽揉搓得服服帖帖,跪在地上又磕了個頭,說:「謝謝母后皇太后,臣回頭就去把顧命大臣這個帽子給辭……辭……」
說到這裡,說不下去了。顧命大臣是大行皇帝所指定,那是說辭就能辭的麼?
「六額駙,你請起來吧。」慈禧沒想到景壽嚇成這個樣子,心裡倒有些歉然,不過大事當前,說不得,只好再敲打敲打他,「我也不用你幫誰,你就守住這張嘴,別說話。若是今天我們跟六爺的話,有隻言片語傳到肅順耳朵裡,那就什麼家人的情分都不用指望了,明白麼?」
閉嘴不說話,這是自己能做到的事。景壽如釋重負,爬起來,躬身答了一個字:「是。」
「六爺,」慈禧把頭轉向恭王,開始說正事了,「肅順的跋扈,不用我說,想必你也都知道的,我們姐倆和皇帝,全靠你。你說這顧命的制度,能不能議一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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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從宮裡出來,晌午的席歸端華請,但話題是以迴鑾的安排為主,因此席間大多是肅順和恭王在說話。大行皇帝已經不在,所以繼續留在熱河也就失去了必要,盡早回京,可以將因為皇帝駕崩而不穩的人心,盡快安定下來。
一應的細節,不管是道路,行陛,護駕接駕,都談到了,最後把啟程的日子,定在了七月二十三。
「六哥,這下好了,你早點回來,我身上這副擔子,也就能早點卸下來了。」恭王放出一副輕鬆的表情。
「這可不成,」肅順搖搖頭,說道,「洋務上的事,還得借重你!」
洋務是個很好的話題,恭王便把總理各國事務衙門拿出來,談得極其起勁。他要借這個機會,讓肅順以為自己的心思全在這上面,再也想不到自己將有驚天的異動。
一頓飯下來,賓主盡歡,其餘的事,自有恭王帶來的官員,與熱河的內務府、軍機章京、各衙門來接洽。恭王回到公館,也不再拒客,熱熱鬧鬧的,一直見人到入夜。
這種時候,公館周圍,自然有肅順的坐探環伺,因此絕不會召關卓凡來見面。直到兩天之後,恭王啟程回京,關卓凡的一頂小轎,才趁著夜色,抬到了曹毓英的宅子門口。等到他進了內室,發現許庚身也赫然在座。
「逸軒,都定下來了!」老謀深算如曹毓英,此刻臉上也露出了激動的神色,「隱忍負重到今天,該是利刃出鞘的時候了!」
關卓凡慚愧的發現,他的第一反應,是彷彿看到了二品頂戴在向自己招手。
「請曹大人吩咐!」他霍地站起身來。
「不忙,讓許星叔先跟你把迴鑾的佈置說一說。」
要說的是自然是軍事上的佈置。整個迴鑾的警戒序列,都是許庚身親自參與安排的,因為這一層特別要緊,所以許庚身擺開了地圖,講得格外清楚細緻。
所有熱河的禁軍,將會分成四撥陸續開拔。第一撥,隨載垣端華等軍機大臣先行回京,好讓日常的政務不至中斷,各宮的嬪妃,也都隨第一撥先走;第二撥,隨景壽和睿親王仁壽,護衛兩宮太后和皇帝,定於七月二十九日到京,由恭親王接駕;第三撥,隨肅順和惇王醇王一起,扈從大行皇帝的梓宮,因為梓宮是一百二十八個人抬的「大槓」,所以走得格外慢些;第四撥,則是殿後的部隊。
「第一撥進了京城,自有王爺料理,不用我們操心,」許庚身說道,「殿後的第四撥,到時候由勝克齋的騎兵來隔斷,至少會跟前面拉開半日的路程。」
「兩頭大,中間小,」曹毓英等許庚身說完了,目光炯炯地看著關卓凡,「逸軒,這就是你的用武之地。」
「在哪裡動手?」關卓凡明知故問,加了這麼一句。
曹毓英沒說話,手指用力按在了地圖中的一個小圓圈上。
密雲,當然是密雲。
密雲夜,驚天變,旋轉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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