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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第二十八章 關千總的法度 文 / 青玉獅子

    「關三,你這幾個兄弟,手底下還真硬。」老蔡笑著說,「咱們十幾個人打他們,居然也沒賺到什麼便宜。」

    「我們步軍衙門,原本吃的就是街面兒上的飯。緝捕彈壓,要是手上沒有活兒,怎麼混?」關卓凡見老蔡和老阿兩個,總是不自覺把自己歸到驍騎營那邊,因此有意地在言語裡劃清界限,不然自己的部下會生出意見,「不過終究是馬隊,論到野戰的功夫,就沒法跟你們驍騎營相比了。」

    這句話把兩邊的人都捧了捧,於是大家一笑,說起剛才這場架,果然就是因為爭一副靠窗的座頭,互不相讓,這才動手起來。老穆比較機靈,見自己這邊人少怕要吃虧,便溜出來,狂奔回營去搬救兵。

    「兩位大哥,別儘是說我了,這麼久沒見,你們的品秩,也都升了吧?」

    阿爾哈圖聽見這話,笑笑沒言聲,蔡爾佳面上卻露出憤憤之意,說道:「不怕你笑話,升了個球!打完八里橋那一仗,咱們就重編在第三佐了,那個佐領勒保,竟不是個人養的,除了老阿的驍騎校,是原來勝大人許下的,他勒保不敢昧了之外,別的,一概要錢!有錢就能記功,沒錢,你就玩蛋去。」

    關卓凡見他竟敢公然辱罵自己的佐領,便知道這十幾個人,多半都是他倆的鐵桿弟兄。心裡一動,面上不露聲色,笑道:「這世道,也真是沒辦法——那多少塞他點錢也就是了。」

    「嘿,幾十輛銀子,人家還看不上!關三,你在步軍衙門,還有些油水,我和老阿你是知道的,就靠一份干餉,哪有錢塞他勒保的屁眼兒!」

    老蔡罵得粗俗,關卓凡不擅此道,笑了笑沒說話,張勇卻忍不住接上了話頭:「這種人,就該cao他娘!」

    老蔡還是七品,張勇卻是從六品的委署校尉,因此他原本看張勇有點不順眼。現在張勇這一罵,卻罵進了老蔡的心裡,頓時大起知己之感,連連點頭:「對對,cao他娘!」

    關卓凡有些啼笑皆非,說道:「先不忙cao他娘,我看你們這頓飯,是吃不成了——阿大哥,你們怎麼也跑到這來喝酒了?」

    「來了幾個月,天天閒得發慌。」阿爾哈圖苦笑道,「再不讓偷偷喝兩杯,就真要象戲文裡說的,嘴裡淡出個鳥來了。」

    說是這麼說,屋子裡已經被他們打得粉碎,想吃飯喝酒是絕無可能了。關卓凡把老闆叫進來算了算,打壞的東西一共要折二十五兩銀子,他便從靴葉子裡掏銀票。阿爾哈圖還不肯,爭執一番,到底還是關卓凡把賬付了。

    「今天是沒指望了,再往前,就得一直走到灤平縣城才有飯館了。」老蔡不勝惋惜地說。

    既然沒指望了,那就只好各自回營去吃飯。互相通報了駐紮的防區,他們所在的驍騎營第三佐,是紮營在行宮的東南角,也就是地圖的右下方,離關卓凡的西營馬隊,相距不到十里。

    知道地址就好辦了,於是約好過幾日再聚,便紛紛上了馬。老阿和老蔡堅持讓關卓凡先走,關卓凡也不多客氣,舉手告別,帶了張勇幾個,揚鞭而去。

    到了營中,晌午的飯已經開過了。關卓凡吩咐司務,在院子裡擺張案子,把剩飯剩菜端上來,跟他們六個一起吃。隨便扒了幾口飯,他便說吃飽了,自回帳子裡去了。

    營裡的眾人見老總歇了,紛紛圍上來,打聽剛才的戰況。跟張勇同去的另一名哨長,叫伊克桑,身手很好,剛才打起來是出力最多的。此刻便天花亂墜地吹起牛來,總而言之一句話:我步軍衙門損失甚微,他驍騎營傷亡慘重。

    等他們將將吃完,關卓凡卻又從氈帳中走了出來,踱到案子旁邊,微笑著問道:「吃飽了麼?」

    「吃飽了!」六個人亦都站起身來。

    「你們的傷,不打緊麼?」

    「一點皮外傷,不打緊!」張勇笑嘻嘻地說。

    「嗯,那就好……」關卓凡點點頭,將臉一揚,厲聲道:「來啊,給我綁起來!」

    *

    *

    六個人都被反剪雙手,在身上套了索子,面朝關卓凡,跪在軍營的院子當中。動手綁人的,是關卓凡的親兵小隊,因為事先得到了吩咐,所以並沒有捆得太緊。

    營中所有的軍士,都已吹號集合,左右各四哨,分列在兩側,站得整整齊齊。人人都把眼光盯在關卓凡身上,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你們三個,自己唱名。」關卓凡乾巴巴巴地說。

    「標下張勇,行在步軍統領衙門西營馬隊委署校尉!」

    「標下穆寧,行在步軍統領衙門西營馬隊第六哨哨長!」

    「標下伊克桑,行在步軍統領衙門西營馬隊第八哨哨長!」

    這三個人是營中的軍官,要追責,當然先要落在他們頭上,而不是後面跪著的那三個大頭兵。

    關卓凡看著他們,心情有些複雜。在京中的時候,他對自己的手下,用的是寬厚加籠絡的手段,大家亦都很買他的面子,因此不論是巡邏執勤,還是整隊訓練,指揮起來都還順遂。對營中兄弟一些小小的違規,能包容的也就包容了,太出格的,才加以呵斥,而被罵的人,只要唯唯諾諾的服軟認錯,便不會受到進一步的處罰。所以城南馬隊的氣氛,一直頗為融洽。

    然而今天的事情,卻徹底打醒了關卓凡:帶兵只靠一團和氣是萬萬不行的!這一支兵,是他的基本武力,是他在熱河圖謀大事的關鍵,自己的威嚴,不容挑釁!必須將京中帶來的種種習氣,痛加革除,才能做到如腦使臂,如臂使指,成為一支真正能為自己所用的精兵。

    「你們沒有我的命令,輒敢擅離防區三十里,打架鬥毆,可知罪麼?」

    這句話,說得很妙,要點在於「沒有我的命令」。換句話說,如果「有了我的命令」,那即使離開防區三百里,也不算是「擅離」,別說打架鬥毆,就連殺人越貨,也都是做得的。

    這種微妙的含義,張勇他們一時自然不能體會,但無論如何,「沒有我的命令「這一句,是聽得懂的。

    「標下知罪了!」張勇俯身說道,「請千總責罰。」

    「這裡沒有外人,你們都是我從城南馬隊裡帶來的老弟兄。」關卓凡環顧四周的兵士,緩緩說道,「一向以來,承蒙你們看得起,捧著我做了這個千總,凡是我交待下去的事,於公於私,都從沒讓我丟過面子,我關三心裡,很是感激。」

    先交待了這一段,才話鋒一轉,聲色俱厲地說道:「然而這裡是軍營,誰敢把軍令當兒戲!你們走出三十里外,去了哪裡,竟是連我都不知道。倘若有緊急軍情,卻怎麼說?」

    幾個人俯在地上,一聲不敢吭。

    「咱們是吃兵糧的,跟人動手,那是平常事,可也得看看為了什麼!不問青紅皂白,也不管人家是誰,上去就打,還要回來搬兵,還要動刀動槍?這裡是禁宮腳下!真要是鬧出人命,你姓張的有幾個腦袋夠砍?」

    大冷的天,張勇的汗卻把貼身衣服都濕透了。

    「所謂軍紀,並不是為了我關三,而是為了大家。」關卓凡放緩了語氣,「像你伊克桑,別管你有多能打,放在戰場之上,萬軍叢中,不過是一隻螻蟻罷了。到了兩軍對壘,硬碰硬的時候,沒有軍紀的一方,一定崩!而崩,就是由著人家踐踏,就是死!」

    說到這裡,先頓一頓,見所有人都在噤氣屏聲的聽著,才繼續說下去:「為了將來不崩,為了大家不但能活下去,還能打勝仗,還能陞官受賞,今天我不得不肅一肅軍紀,正一正軍令!」

    這是要行軍法了。所有人都緊張起來,不知關卓凡要做怎樣的處置。

    「行軍打仗這種事,實在也不是人人都適合的。」關卓凡的語氣忽然變得溫和,「明天我稟告一聲,把你們幾個發回京中,還是按原品,回步兵衙門效力,你們意下如何啊?」

    高高舉起,輕輕放下,這哪裡算什麼處罰?然而地上跪著的幾個人,臉卻攸地漲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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