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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章 飛地(十八) 文 / 荊洚曉

    王越聽著丁一的話,並沒有表現出恐慌,而是舉手作揖:「先生教訓得是,學生天資不足,素來愚鈍,是不及兩位師兄聰慧。」這也是扯起話來臉不變色的人,愚鈍啥時候能和王越這廝有干係了?人做一份試卷他做兩份還能中進士的傢伙啊!

    而邊上相對來說,和王越更為親近的萬安,也並沒有站出來替王越說話,反而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其實說來無他,他們都是進士出身,他們的想頭和劉鐵、譚風是不同的,劉鐵是從狗腿子到現在已真的事師如事父,潛意識裡把丁一當成自己的父親;而譚風是丁一狂熱崇拜者,他認為丁一所主張,操典裡所提出的東西,一定是正確的,如果沒有效果,肯定是自己實施的方法不對,也就是說,他是一個只講究做事,不講究做人的角色

    所以無論是想讓丁一讚賞、為丁一分憂的劉鐵,還是老老實實做事的譚風,都沒有那麼多故慮,而王越就不同了,他和萬安都有著某種共識,甚至下意識的私下盡可能少接觸,無他,因為丁一把五千新軍交在他手裡,手握重兵,行事便要思前顧後,以勿自誤。

    「你很好,為師甚慰。」丁一望著他良久之後,微微點頭說出了這麼一句話,然後他對王越說道,「平定木邦之後,是向南推進,還是向西推進?世昌說說你的看法吧。」丁一併沒有著眼於目前的木邦和孟養對峙的情況,而是在考慮平定木邦以後。該怎麼進行下一步。

    這一點上,王越倒就跟面有憂色的萬安又不相同了,他聽著丁一相詢。立刻站了起來,行了禮之後,便開始侃侃而談:「學生以為,拿下木邦以後,不能再南下或是西進,當以孟密、孟養之法,鞏固地方。然後開設書院,選拔官吏,著手徵兵。一切妥當之後,再徐徐而圖之。畢竟遠離廣西,太過急進只恐後續無力……」

    而這時宮聚在外面照例報具了姓名進來了,聽著王越的話。卻就接著話說道:「制軍。放眼世上,小的知道6戰第一旅確是精兵,但便是強如漢時李陵領著的五千『奇材劍客』,那可是能『力扼虎,射命中』的精銳!」李陵的下場,是率步卒五千人出居延,孤軍深入浚稽山,與單于遭遇。匈奴以八萬騎兵圍攻李陵。經過八晝夜的戰鬥。李陵斬殺了一萬多匈奴,但由於他得不到主力部隊的後援。結果彈盡糧絕,不幸被俘。

    這話很犯忌諱的,但宮聚這幾個月來,真是越看越不是滋味,主要是丁一對士兵太好了,真是世門將種也做不到丁一的地步,古之名將的標準,士卒末食而將領不食,士卒末飲而將領不飲,丁一是完全達到的,在這大明,真的是很難想像的事,不把士卒當奴隸就不錯了,丁一這還幫他們挑水泡、蓋被子;不喝兵血都奇萉了,別說為他們爭取福利軍餉!

    所以宮聚真的不想丁一弄出個很淒慘的下場來,五千兵,再能打又如何?就如王越所說,又遠離廣西,連補給都艱難,雖說那幾萬大軍的糧草在,吃上一年半載都行,但是宮聚說到這裡,卻就再度苦勸:「……制軍,雖說糧草無患,只是打起仗來總要人命去填,糧草又不會自己成精,操起兵槍去拚殺啊!便是不願退兵,把6戰第一師駐在孟養、孟密等地,把這宣慰司、安撫司,改土歸流,便已是莫大的功績了啊!何必再行弄險?」

    「老都督,學生對都督若何?」丁一突然不著四六地問了這麼一句話出來。

    宮聚聽著嚇得連忙跪下,回稟道:「末將待罪之身,全憑制軍看重,方有領軍之權柄……平日多以禮遇,小的著實是當不起的……」丁一來之前,宮聚只是一個練兵的差事,而不是統領,這是兩回事,練兵,領兵,是不同的概念,便如評書裡說林沖是東京數十萬禁軍教頭云云,便撐死也只就差不多軍事學院教授或是院長的角色,不是說他有統領禁軍的權責。

    本就入了獄的宮聚,活動關係出來是想戴罪立功的,在遇著丁一以前,他自己都不敢想,有督師文臣敢把兵交給他統率,這也是他死心塌地跟隨丁一的根本原因,因為丁一這麼用他,是有極大風險的。丁一聽著他的回話,便點了點道:「都督惜命乎?」

    這句話卻就把宮聚的火氣、血性撩拔了上來,敢情自己說了半天,這位恩主是以為自己怕死?宮聚跪在地上倔強地抬起頭來,衝著丁一回道:「小人這一隻腳踏進黃土裡的人,還惜什麼命?敞開了說,這大半輩子,該玩的也玩過了,該吃喝也吃喝過了,小妾都納了七房,老七比我小兒子還小二十來歲,制軍,宮聚自問不是什麼好人,但惜命兩字,卻是受不起的!」

    「可還騎得動馬?」丁一笑著又這般問道。

    「騎得!」

    「可還使得動槍麼?」

    宮聚那股氣上來,一時也答順口了:「自然使得!死人的槍,前些年隨著黔國公,也挑了十七八個敵將;活人的槍,小的家裡的老六,去年進門一個月就懷上了!」話一出口,才覺得不對,不論如何,自己面前這位,可是兩省總督啊!還有著左都御史的職位,如何敢在丁某人面前,說出這等軍中平日吹牛扯皮的粗陋之語?

    丁一卻並沒有怪罪宮聚,儘管邊上萬安已拍案而起,劉鐵更是從腰間裡拔出戰術直刀,王越如怒目金鋼一般,一腳就將宮聚踹翻在地,咆哮喝道:「老匹夫,安敢辱我恩師!」連萬安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也已操起茶盤,眼看就要拍落宮聚,如不是丁一馬上喝止,宮聚只怕是十成十死在這裡,王越本身就很能打,劉鐵雖然被杜子騰和陳三他們看不上,但那是在丁一的弟子裡,那些本就是大力士出身的親傳弟子裡,才露了怯,對上一般人也是狠角。

    更重要的是宮聚都不敢還手也不敢躲,他知道自己失言了,說了不該的話。

    這要放在現代,在上峰面前說出等話,要是有肚量的笑笑過去也罷了,沒肚量的,最多也就是使喚個絆撤了職擼到底。問題現時是大明景泰年間,一介武夫在文官面前開黃腔,找死麼?而且這年頭,師徒關係那跟父子一樣,王越和萬安、劉鐵暴起,就是因為覺得不尊重丁一,就跟罵他們的爹娘沒什麼區別,別說憤怒,就是不憤怒也得動手,要不傳了出去,都不用做人了——有武夫污辱自己先生,自個在邊上看著,就看著?

    「退下。」丁一喊退了他們三人,又對帳外說道,「譚風出來!你想幹什麼?」擔任親衛領的警衛營長譚風,不知何時已貼身帳外,戰術直刀反握在手上,看那架勢,宮聚若是逃出去,一刀就要結果了宮聚的性命。但他的身形行蹤,卻又哪裡瞞得過丁一?所以便被喊破了。

    事實上譚風是不用這樣的,儘管他是書院學生出身,但他不是丁一開門收徒,正式的親傳弟子,古風再怎麼純樸,也沒有理由記名弟子或是一字之師,也要事師如事父吧?但架不住他崇拜丁一,在他心中,丁一便是神祇一般,卻是絕對不容輕侮的。

    「老宮,你就他娘的吹吧,是不是你的種還不知道呢!」丁一扯起宮聚,卻沒有和平時一般,持禮極嚴,而是就如街坊鄰里謾罵吹牛一樣的口吻,回了這麼一句,宮聚唯唯諾諾很是心神不定,壓根就沒心思去回丁一的話,他極是自責,覺得自己當了這麼多年的官,都當到狗身上去了,怎麼能在制軍面前開這黃腔?雖說丁一沒有怪他,還放下身段和他開玩笑,但所謂過了別人過了自己,現時宮聚是過不了自己,邊上王越、萬安、劉鐵那是赤著眼瞪著他,只怕日後有了機會,難免是會對他下手的。

    「小人無行,求制軍寬限半日,給小人料理一下後事,之後……」宮聚這麼說,就是要以死謝罪了。因為王越他們或者不能弄死他,但他宮聚後面是一大家子啊!別說丁某人以後如何了,就他現時的親傳弟子,隨便來上幾個,鐵了心來折騰,都足夠讓宮家欲仙欲死了!

    丁一拍打著他的肩膀,卻對他說:「不怕死就好,按著學生看來,過多幾日,這雨就收了,到時,廣西那邊的火力營應也差不多能到達,便由老都督領著兩千騎,由劉鐵領著火力營,去向阿瓦朝問罪,派兵入侵我大明孟養,到底是何道理!好了,老都督,學生教汝等領兵去,要的就是讓阿瓦朝割地賠款,只要把這事辦了,今日這個玩笑,在場諸人,便當沒生過這事。」卻又對萬安他們問道,「聽著沒有?」看他們應了,丁一又把譚風喝進來,「你也一樣,若是以後還願喚我一聲先生,這事便到此為止了。」宮聚長歎了一聲,對丁一拱了拱手,失魂落魄地向帳外去了,若換作平時,他是必定要死勸的。但這時節,如何開得了口?其實他是走得快,要不然再聽下去,宮聚怕會當場就噴血三升。丁一要干的,不止是向阿瓦出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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