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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十三章 其血玄黃(八) 文 / 荊洚曉

    陳獻章聽著,卻就笑道:「晉公,卻不怕大司馬責公恂私麼?」這位原來就能開一學派的,思維倒是很敏捷,他沒有去考慮自己的得失,倒是先為丁一擔心。因為于謙於大人也是聲名在外的。

    這日難得雪睛,從窗格子透入光來,把這書房映得亮堂,陽光染在丁一臉龐,教那笑容愈顯得溫和中正:「為國薦才,安能避親?獻章這麼說,於吾師是不公的,當時先生言道武清侯恂私,卻非因避親之故。」

    不論如何,丁一都是于謙公諸於世的親傳子弟,自然還是要為于謙分辯兩句,只不過他也知道陳獻章不過是擔心自己難做,卻無別樣心思,說罷伸手止住要道歉的陳獻章,笑道:「公甫,我輩為蒼生謀,安拘於此等小節?若為御史,便須不畏廷杖,敢於直言,敢於奏事。」

    「獻章若蒙晉公所薦,為國家事,不敢惜身!」陳獻章的表態,倒是要比王佐乾脆許多。

    邊上其餘幾個,丁一也是有所推薦的,或是縣裡的教諭,或是縣丞,說來都是底層的官吏,甚至於不入流,但縣丞,就是差不多很重要的副縣長了,教諭大抵也就是分管教育的副縣長了。別說普通百姓,縣裡的六房書吏也是讀書人,也有秀才舉人出身的,終其一世,都不見得能觸摸到這樣的職位。

    王佐終於也做了決定:「若得知一縣,佐敢不效死!」

    其餘人等,盡皆面有喜色,進士,不是那麼好中的,中不了進士。那就來年再考,考到自己覺得沒什麼希望,基本上也就老實回去當個鄉紳,這就是正常的舉人的歷程了。能薦到官做,真的就是意外之喜。

    「永章,某看你文章,倒是看得過去,你自己怎麼看?」丁一拉著鄭文奎到邊上,對著這位極力為自己鼓吹的舉監生,低聲問道。若是他想現在就去任職。丁一不論如何,也要為他如王佐一般謀個首領官,但依著被一眾學霸蹂躪的丁一看來,鄭文奎的八股,真的還是可以的。

    這位眉眼俊秀的舉監生倒很爽朗。作揖道:「學生仰慕先生,卻非為求官而來。一切便依先生安排便好。只是學生以為。國子監裡,總須留下一些人手,方能揚我雷霆之學說!」雷霆學派,卻是這些經常來丁一這邊聚會的舉監生,被其他人所起的綽號。

    丁一聽著,笑意愈盛。握著鄭文奎的手,用力捏了捏道:「好,那就置後再議。」

    「諸位,我等肩負的是開啟民智。以復漢盛疆土的使命,切記一到地方,莫要陷入與官僚爭權的泥潭裡,卻要時時宣講,深入底層百姓之中,讓這漢人的血性張揚起來,方不失你我相聚一堂之誼!」丁一便對在場諸人叮囑了一番,眾人此時正在興頭上,紛紛長揖及地應了下來。除了陳獻章薦的是御史之職,其他都是放外各地,也需打點行李準備離地,丁一便也沒有多留他們,一路送了出門去。

    過了不一陣,方才丁一所有暗示的鄭文奎便返了回來,還沒等他坐定,陳獻章和王佐卻也自行回轉,不等丁一詢問,便肅然長揖道:「昔日吾等妄言以污公,已是大憾,今日公欲籌大事,安能錯失青史留名之機緣?」

    都是年輕人,血總是熱的。

    而且丁一的行徑,丁一的舉止,這二年多來,都塑造出一個讓他們感覺高山仰止的形象。

    所謂人格魅力也無外乎這樣:看著一個平凡的人,做著不平凡的事,拋棄許多在普通人看來,難以拋棄的東西,為了一些高尚而愚蠢的信念,去奮鬥,去努力,並且漸漸把它實現,於是這個人,便不平凡。

    他們聽過丁一的皇漢理論,看著丁一在土木堡的英勇事跡,看著英宗被丁一救回來,看著丁一在京師保衛戰的英姿,看著丁一為立志而辭官,看著密雲前衛在關外建立,並且不斷地送回報捷文書與首級……

    這讓人不得不折服。

    所以在認為丁一欲謀大事之際,他們選擇了加入其間。

    而王佐下了決心之後,便說得更為直白:「學生深信晉公所行必為大義,願附先生驥尾,縱有身死名裂,亦自無悔。」這就是追隨的表態了。生前身後名,不外乎就是大多數古代士人的追求,往往名裂還要比身死看得更重些。

    「好,難得有這份心,只不過某把話在前頭,此事若成,自然名留青史;若敗,恐怕必定身死名裂。」丁一看著在場三人,鄭重說道,「若與相議,便須遵從一條:上不告父母,下不告妻兒。否則,縱丁某身死,諸位也必不能活。」

    丁一在江湖上的聲名,這三人又不是不知道,何況丁某人門下的子弟,真的只要有一人得脫,要殺他們三個書生,都不是什麼難事。三人聽著,不禁心頭一震,只因與他們心中所想,已有些不同了。

    原本以為丁一是要開出新的學派,諸如程朱理學那樣,提出理高於勢之類的哲學理論。

    別以為這沒有風險,這種事風險也是極大的。一旦提出必定會得罪現在的一些利益所得的階層,首先在儒林之中就會有著許多的爭論,學術之爭,跟著而來就是仕途上的軋輒,身死名裂,不是無稽之談。

    但丁一提出的「上不告父母,下不告妻兒」,還是超出了他們預想的範圍。

    這不是要開創新學派的感覺啊!學派開創,自然就是開經講學,在士林之中,把大多數的士子爭取過來,使他們認同自己的觀點才對,哪有說秘而不宣,不告諸於人的?連父母妻兒都不能相告,這聽著不是要開新學派……

    三人兩兩對望,從彼此眼神裡,隱隱看到了恐懼的神色。

    這感覺像是要謀逆!

    如此就不是身死名裂啊,謀逆是會族誅的啊!

    丁一看著他們三人表情卻也沒有什麼意外,如果這三人連這層意思都聽不出來,也便不值得丁某人去與之共謀大計了:「三位請回吧,七日之後午時,若是不改初衷,再於此重聚吧。若覺不妥,便將今日之言忘卻就是,丁某依然當諸君是好友相待。」

    然後不由分說,便教劉鐵將這三人送出府去。

    丁一當然不是想要自己當皇帝,若想這麼幹的話,從一開始就不是這做派了。但事實上,他要做的,也同樣是一場革命,那就是君主立憲。事實上明朝並不是後世有些人所臆想的,最接近於君主立憲的年代,相反,明朝的集權是比宋代還更為嚴重,至少在制度上就是這樣。

    連相位都被削掉了,朱元璋也好朱棣也好,都是喜歡高度集權的角色。

    而到了宣德年,大臣才開始敢和皇帝爭奪相權,這一點,在景泰朝來說,算是大臣的一個階段性勝利,因為景帝得位不正的問題,加上于謙的私德無虧又極強勢,皇權被極大程度的限制。

    而再繼續下去,才有了虛君的局面,到了嘉靖萬曆年代,幾十年不上朝,國家也照樣運轉,萬曆年間還去朝鮮把倭狗教訓了一頓。倒是崇禎想要打破這種虛君的局面,結果就亡國了。但是,內閣大學士,其實是一個很尷尬的地位:雖無相名,實有相職;雖有相職,實無相權;既無相權,卻有相責。

    代丁一去把那三人送出去的劉鐵此時回來稟報:「先生,關外有信來。」他對於丁一要幹的事,是不太懂的,大約認為丁一要當皇帝罷了。只不過他原本就是被抄家沒入賤籍的人,也沒什麼牽掛,若無丁一,他也就是供人使喚的奴才罷了,事實上他根本就不用選擇。

    丁一拆開信看了,卻是陳三送來的,上面是用大食數字的密碼寫成,譯將出來便是:十九日至京,七人。丁一走到火盆旁邊,把這張紙引著火,投進火盆裡,慢慢看它變成灰燼,連同這一封,已是第十四份焚盡於這火盆裡的信件了。

    目前來看,丁某人門下的子弟,還是可靠的,不論是各地行局的大使,還是遠在關外的陳三,一旦召喚,都沒有問為什麼召喚他們?也沒有一個人說手頭的事安排不開,能否派他人前來?而是盡最快速度趕回來。起碼在忠心上,還得很讓丁一舒了一口氣。

    這讓丁一可以拋去先前設想的許多手段,其實他擔心的不是陳三,而是胡山這些各地行局的大使,因為他們更清楚雷霆書院那些學生的戰力,只要不傻,都會明白丁一手中握著一支怎麼樣的力量。在效忠皇帝或師門之間,他們必須做一個選擇。

    丁一知道這麼做很冒險,但他不得不慎重,這不是換個皇帝就能解決的問題,必須完成君主立憲,才能支撐向外擴張的理想,否則的話,就算丁一當上內閣首輔又如何?一切還不全是看自己的勢力,看皇帝的寵信?

    考據引證說頗為無趣,不如更直接一些:從法統上來講,內閣大學士和城*管沒什麼本質上區別。內閣並不能正式的統率六部。否則的話,為何京師保衛戰的首功,後世會歸在于謙頭上?為何于謙有本事架空陳循?因為陳循這首輔本身就是城*管大隊長啊!

    丁一是來到這時代的時間漸久,才認識到這一點的。

    若不能立憲,他丁某人就算坐上首輔,也完全沒有意義。

    要不他先前也是認為,明朝是最接近君主立憲的。

    此時丁某人憑欄眺望,看著天地一片銀妝,丁一不禁長歎:「想不到,張居正也就是一個野蠻執法的城*管大隊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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