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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四章 江山萬里煙 (十四) 文 / 荊洚曉

    丁一聽著不禁為之心酸,撫著他的腦袋柔聲安慰道:「不要怕,不要怕,先生在這裡,先生會看顧你的……」好不容易把這少年哄得不哭了,丁一便問他,「謝教習待你們可好麼?可有打罵你們?我剛去看他,怎麼頭上腫了兩個包?問他卻又不說。」

    誰知這一問,卻把那尚餘淚跡的少年問得笑了起來:「嘻嘻,先生,謝教習他好倒霉!他說要試一下雙槓牢不牢固,結果他一按上去,不知道怎麼的,那木楔鬆了,兩條槓彈起來,正正砸在謝教習的額頭,您現時看還小了些,一開始,好大兩個包!」他看了一下左右,壓低聲音跟丁一說道,「我們背地裡給他起了個混號,喚做哪吒!」

    哪吒有三頭六臂,他們是在笑話謝雨城頭上兩個大包,跟生出兩個頭一般。

    丁一笑得氣結,往少年頭上敲了一記,笑罵道:「你們這些小混蛋,不許給教習起綽號!」

    然後丁一脫了外衣,便在那跑道上奔跑起來,他從來沒有放鬆過自己的訓練,這已成為習慣,並不為了什麼,只是一種習慣,也許是一種烙印,又或是他潛意識裡,依舊還留存著一個特種精銳對自己身體素質的要求;又或邢寬那豐潤的體態,教他警醒……

    當丁一花了一個多時辰完成了基本的訓練量,一身汗水撿起衣服時,方纔的哨衛少年已經換了崗,卻便聽到劉鐵在小花園門口行了過來,苦笑著說道:「先生!弟子有負所托,看怕這位萬編修,是鐵了心要坐到明天早上了。」

    卻是劉鐵出去退回名帖辭客,結果剛說了丁一睡下,還沒說請回,萬安就接上話來,他的回答讓人很無奈:「容城先生為國操勞,子堅兄切切不可驚擾。須知先生國之干城,不為祿仕不貪虛名,欲積勞成疾,奈蒼生何!學生在門房靜待就是。」

    奈蒼生何,這種話都出來了,劉鐵真的應付不了。

    也就是說:如果丁某人積勞成疾,我們可該拿天下百姓怎麼辦啊!

    丁一也被嚇了一跳,這句話千百年後自然不是什麼需要慎言的東西,喝多兩杯自吹自擂,說出來也最多被人笑冒酸氣。但現時這年頭不一樣啊。並且丁一此時也不是一個精銳軍人或是窮苦大學生。是做到五品官辭職的人啊!

    萬安呢?翰林院庶吉士。終明一代也就千把人。

    這不是軍營酒後胡侃,也不是窮**在學校宿舍冒酸氣。

    而是相當於美國總統的機要秘書,跟前任fbi老大說:您要積勞成疾,這美國人民該怎麼活啊!

    古今中外。哪朝哪代哪國,這麼幹,合適嗎?

    這話也只能提起謝安石、王安石這等千古名相之時,才能這麼說吧?要放現代的四夷裡,也得羅斯福、杜魯門之流才擔得起吧?丁某真的被嚇著,若不是哨衛少年好心遞了毛巾過來,那搞不好一身熱汗加冷汗,真就奈蒼生何了。

    「那人生得一副好相貌,對學生也是極客氣。教人心中生出親近之意。」劉鐵也是一頭汗,向丁一匯報著,「開始原想隨便兩句打發他走,誰知最後不知道怎麼的,一路聊了個把時辰!還給他泡了杯茶。聽著他還沒吃晚飯,從國子監回來路上買的點心也掏出來送了他吃,唉,弟子若不是掏出點心時,聞著那香味,生出不捨來,怕是此時還在與他攀談!」

    丁一聞之莞然,好吧,大吃貨屬性抵抗誘惑麼?不過穿上衣服他倒也沒有責怪劉鐵:「不出奇,此人不是善茬,你要支應得了他,怕是能入閣了。」萬安在歷史上的評價,是可以為了交結貴人而「安……自稱子侄行。」

    這人,是有他自己的本事的。

    儘管歷史上對他的評價很低下,不過來了大明這麼久,有一些東西丁一也想通了,比如說,楚霸王,史書說他學文不成又學劍,亦是不成的。但楚霸王到了窮途末路,還能斬旗殺將如入無人之境,這叫做學劍不成?這樣還算不成?要是成的,得怎麼樣?鬥戰勝佛麼?

    所以偉哥首輔的評價「安無學術」,恐怕就是不一定準確的。無學術,人家也是第二甲第一名傳臚的人。那得看跟誰比,若是詩比李杜,文比唐宋八大家,誰有學術?嗯,或是說他不過第二甲第一名,看別的首輔,沒在土木堡的曹公,狀元;被于謙架空的陳公,狀元;後面的商輅,狀元……李賢不是狀元?人家以噴皇帝為業,皇帝還屢屢問計於李賢,又有文章傳世,萬安有麼?萬安上過類如《美芹十論》?還是有留下如《九歌》的千古文章?這不就是沒學術麼?

    所以丁一深吸了一口氣,雖然不恥萬安,但他一再在心裡向自己強調,日後能爬到首輔,能在青史留名的人,絕對不簡單不能輕視:「請他到書房述話。」丁一向劉鐵吩咐道,辭客辭不去,讓一位翰林院庶吉士在門房坐到天亮,這不會是程門立雪的美談,而絕對會成為丁某人傲踞不能容人、目無餘子的把柄。

    萬安長得很帥氣,丁一不得不承認這一點,用此時的話講,便是「長身魁顏,眉目如刻畫」用現代的說法,就是他有著希臘式的臉孔,不是混血,而是線條剛硬,看上去濃眉大眼絕對不會叛變革命的正派角色。

    他說話也很正氣:「先生,朝堂諸公將巡按軍務事宜交託先生,實是非先生而無他選。安能為全私誼,不愛身體?置生民殷望、天子信重於何處!學生雖受先生關懷,感於五內,然,此大義,不得不直陳於前!學生碌碌之軀,安敢驚擾先生?有罪,有罪!」

    丁一頓時感覺一萬隻草泥馬在心頭飛奔而過,一次、二次、千百次……拍馬屁要不要拍成這樣啊?萬安是進士,丁某人是秀才;萬安是清貴編修,丁某人不過是暫時署理幾個月的七品巡按……節操呢?

    但問題在於,怎麼答他?要不然就只能跟他比不要臉,說接見萬編修這種曠世奇才,恨不得倒履相迎,實在是門下弟子不識事叫醒丁某人叫晚了!但丁一真有無法說出如此肉麻的話,那就說自己尸位素餐,其實當不得他萬某人的恭維?丁一是深知不行的,一旦這麼說,這位就來窮舉丁一功績,一件件從頭到尾仔仔細細重新拍過一回。

    於是也就一條路,只有收下馬屁了:「循吉責備得是,某受教了。」

    不過丁一馬上就接了下去,他可不想讓萬安來打開話頭,要不然這種正氣浩然的馬屁連接攻擊之下,是個人都遲早會被拍昏的;也不能問他來幹什麼的,他只要接一句仰慕丁一,不是等於提供話題又讓萬某人仔細從頭拍起?所以丁一極為生硬地問道:「循吉訪我,想讓丁某辦什麼?有家人親友在江湖上被人綁架為難?丁某門下弟子、家人有不法之事?循吉想要陞遷外放?或是有其他事宜?」

    這下輪到萬安愣住了。

    他從來沒有遇過丁一這麼不講究,怎麼也是五品官任上辭職的人,怎麼聽著就跟市場賣菜的一樣:要豬頭還是豬手?要五花肉還是腱子肉?若是其他士子,必會覺得丁一言辭粗劣,或是看不起自己故作惡語,別說進士出身了,就是一個舉人,聽著也該掩面而去了。

    但萬安馬上就回過神來,他是萬安,能做到首輔的萬安。

    他的反應很快:「學生……」

    「仰慕就不要說了,別輕賤了你我。」丁一直接截了他的話頭,絕對不能讓此人自由發揮,是不是無學術姑且不論,此人的拍馬技術,丁一看來,自己是完全不可能招架得住的,只能讓他在限定框架內答題了。

    萬安又愣了半晌,但很快他就開口了:「公用刀。刀求勢。」

    這回丁一無法截住他話頭了,問題是一個進士,在丁某人面前談刀論劍,這也太可笑些了吧?丁一惡意地想著要不要跟他探討一下,刀柄上的設計要怎麼樣才符合人體工程力學呢?

    萬安便繼續說下去:「公崛起不過年餘,已然名動天下,於用勢一途,當今天下,無有與公並肩者。人擇器,器亦擇人,是用勢之器,方才配御勢之人。丁將軍據說是用劍,八面漢劍,劍求意,意之所致,道之所至,古有婦好戰於野,有平陽公主立娘子關,然無女兒身而得衣獸,丁將軍開此先河,立意於汗青。」

    這是評述丁一和丁如玉,難為他拍得這麼曲折婉轉,丁一聽著輕笑,便要開口謝客,教劉鐵送他出去了。卻聽得萬安竟說道:「故徐元玉附於丁將軍,以此澈洌之意洗不堪之名;學生願投靠先生門下,攀先生之驥尾而飛黃騰達!」他說的徐元玉,就是徐珵了。

    丁一要昏了。

    沒錯,收得良相名將入袋是很爽,但偉哥首輔收來做什麼?這廝在丁一看來,還不如徐珵徐有貞,至少人家還會治水啊,並且真治得妥當是有才能的,無德有才,這個還是可以收的,總不能要求個個都是道德完人。

    但偉哥首輔,難道指望這廝研發出偉哥然後賣遍天下賺錢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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