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以退為進 文 / 捲土
當時呂羽還未登基,因此這武功褂子便是呂康賜給林封謹的,林封謹此時這麼一說也確實是有道理,因為呂康為父,呂羽為子——儘管呂康的死甚至都是呂羽推動的,但在表面上,呂羽作為人子無論如何都應該盡孝道。
事實上無論是哪個朝代,先王的旨意之類的,在明面上權威是永遠要大過在位的君王的,並且為了表示自己的「仁孝」,幾乎每個在位的君王都也都是在表面上要盡量推動這點,表示天大地大,先王的意思才是最大的,這才能避免被史書上記載下來醜聞之類的東西。
所以,林封謹這時候的意思就很明顯,我身上的武功褂子是先王賞賜的,你拿現在君上的口諭來壓我怎麼可能壓得到?傳揚出去的話,不怕會傷害當今聖上的盛德?乖乖給我跪下吧!
向聚顯然被林封謹將了一軍,他氣勢洶洶而來,擺明是要公事公辦,但若在這裡對林封謹一跪,那還問什麼話?氣勢都被林封謹反過來凌駕而上,自己還有什麼臉皮了。不過這人也是有急智的人,忽然摀住額頭就往後面一倒,身邊的隨從急忙叫了起來:
「啊呀,大人的風疾犯了,今兒出來還沒服藥,先回府去,先回府去。」
這人既然都在自己找台階下,林封謹也沒有要趕盡殺絕的念頭,笑了笑道:
「既然如此。等向大人病癒了再說吧,送客!」
等到向聚剛剛一走,林員外就臉色越發難看的對著林封謹發作道:
「你怎的這麼糊塗。此人雖然擺明是要來找你麻煩的,但好歹背後也是有著王上的影子,你這樣子把人家打發走,豈不是變相的掃了王上的面子?」
林封謹歎了口氣道:
「我若是用了其他的法子,那麼保不準王上會記下這碼事,但是我用的先王賞賜的武功褂子,那就沒有什麼後患了。在先王那件事上,王上可是虧了不少心的!」
***
果然不出林封謹所料。呂羽最初聽說了林封謹居然大逆不道的將自己派去傳旨的向聚頂了回來,立即勃然大怒,當場就摔了幾個杯子,但後面一聽說林封謹是拿先王賞賜的武功褂子將向聚頂回來的。臉色頓時就變了,良久才長歎了一口,跌坐在了椅子上,慢慢的用手摀住了臉,然後仰面朝天,一句話也不想說。
過了好一會兒,呂羽才有些艱難的道:
「此事就這麼罷了。讓向聚把這差事交卸了,他的哥哥摻雜在了這件事裡面,那麼做弟弟的還是先迴避一下吧。」
旁邊自然有太監躬身領命。呂羽閉目養神了一會兒,對崔知節道:
「你去問一問林封謹,聽一聽他怎麼說的。」
崔知節聽了呂羽的話以後。立即便躬身領命道:
「奴才領旨。」
崔知節雖然在領旨的時候沒有什麼二話,但一出門後就搖頭歎氣,對他來說,此時是很不想裹進這攤渾水裡面去的。
為什麼,因為這時候已經不僅僅某件事的成敗得失,而是已經演變成了兩家的派系之爭。
向聚是法家楔入到了北齊朝廷當中的一個釘子。並且還是眼睜睜的釘在了東林書院的眼皮子底下!若是東林書院不能做出什麼反應出來,那搞不好就會成了天大的笑話。
所以。東林書院在朝中的一派人便藉著此事發難了,一聽說向雄失手歸來之後,便連上五本奏他「志大才疏,剛愎自用,敗壞國事,因私廢公。」在朝政上,這種事情貌似是攻擊向雄,其實卻已經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拿老百姓的話來說,那便是打著「拔出蘿蔔帶出泥」的主意。
先將向雄的罪名坐實,然後再藉著向聚和向雄兩人親兄弟的身份來大做章,就算是搞不倒你也要搞臭你,讓你沒臉在刑部侍郎的位置上呆下去。
而法家如何識不得這厲害,馬上就將各種罪過都往林封謹身上推,林封謹乃是帶隊的人,哪有辦砸了差使主官沒事情的道理?這一手拖林封謹下水也是玩得十分漂亮,因為林封謹乃是東林書院栽培的重點對象,你要搞倒向雄,那麼就得連林封謹一起犧牲了再說
崔知節這老油條在宦海裡面沉浮幾十年,如何不知道這其中的厲害,並且更是很清楚一件事,那就是林封謹本來不想沾染這檔子是非,是趕鴨子上架去的,現在這時候去找他,保不準會鬧些什麼ど蛾子出來呢。
但這也是崔知節的悲哀,王上點將,他能不去?有的事情,這信任也是壓力啊,因此也只有啟程前去。
很顯然,對於崔知節的來到,林封謹是有心理準備的,他一見到了崔知節前來,先是愣了愣,然後就張開嘴巴笑了起來:
「我知道君上應該很快會派人來的,心裡面打算的最壞結果是大理寺的官差,最好的結果就是崔公公駕臨,看來我的運氣還沒有用完呢。」
崔知節聽了林封謹的話,也不和他客氣,苦笑搖頭道:
「林公子啊,你倒是覺得運氣不錯,咱家卻是頭疼啊。」
林封謹一擺手道:
「我知道公公頭疼什麼,來來來,這鬼天氣可是冷的要命,先小酌兩杯,回去的時候包公公你心滿意足就是了。」
崔知節被林封謹連拖帶拽的拉到了後面的花廳裡面,接下來便端了酒菜上來,不過這大太監哪裡有心思喝酒,只是苦笑,林封謹倒是勸酒十分慇勤,見到了這權勢熏天的大太監的模樣。忍不住也是心道這名利圈端的是好大的枷鎖,無論誰套上了都不得自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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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下酒過三巡,林封謹便對崔知節道:
「在下也知道公公擔心什麼。無妨,公公回去就對王上說,奪璽這件事的過錯,一應都在林封謹身上便是。」
說著林封謹便拿了個奏本上來,崔知節愕然打開一看,便發覺這折子名字就叫做知罪折,上面赫然一條一條的寫著自己的罪過。一共十大項,什麼見機不斷啊。什麼延誤戰機啊,什麼優柔寡斷啊。並且崔知節這老油條更是注意到:這奏折上面的筆跡也是寫得一筆一劃,一絲不苟,充滿了林封謹書法「極醜處見美感」的獨特味道在裡面。顯然在寫這奏折的時候心平氣和。心無旁騖。
「這」
崔知節看了之後越發有些不明白了,他來的時候最怕是什麼?最怕的就是林封謹鬧了起來,說自己接手的本來就是個爛攤子,若不是萬和林辦差辦砸了,怎麼會有這種事?自己擦屁股沒擦好,罪過還是在亂拉屎的人吧。
林封謹假若這麼說的話,那就是明顯要攪混水,而且他確實是有理有據的,那麼朝廷中非得掀起大動盪不可。萬和林,法家,東林書院三派的人相互攻擊。這水不知道有多深,崔知節自己想不下水都難了,一想想這種情形,崔知節忍不住都覺得頭皮都在發麻發炸。
最重要的是,於公來說,這樣的內耗對北齊內部極其不利。黨爭的代價就是以迅速消耗國力。於私來說,這種情況一旦發生。那麼就是崔知節弄出來的導火索,在呂羽心目當中也會留下來無能的印象
可是林封謹居然沒有推諉,一個人就把這個事情擔了下來!!
這一瞬間,崔知節甚至忽然覺得萬和林這個老東西真的是太慫包了,當時以為奪璽乃是手到擒來的功勞,搶得比誰都厲害,一旦辦砸了事情,立即就變得滑不留手,推卸責任比誰都快。這樣沒擔當的老貨,不要說呂羽,就連崔知節一下子就對萬和林有些鄙夷吧。
看到了林封謹的奏本,崔知節深吸了一口氣,忍不住道:
「王上乃是明主,林公子你這又是何必?」
林封謹微微搖頭道:
「此事本來也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但搞到了現在的話,卻是已經被弄成了黨爭的工具,一旦弄出來了氣候的話,於我北齊不利。在浩蕩的國勢面前,我個人的得失榮辱真真是不值一提了。這也是目前能最迅速解決這件事的辦法,崔公公不必多說,我意已決。」
崔知節微微點頭道:
「既然如此,咱家也是放心了,總算也是能夠給朝廷裡面一個交代,林公子你所受到的委屈,咱家一定會在王上面前為你分說明白的。」
林封謹此時卻是笑了笑道:
「公公且慢,您老的心病既然都去掉了,那麼何不留下來陪我多喝幾杯。」
崔知節此時確實是沒有什麼心病了,哈哈一笑道:
「也好,也好。」
兩人多喝了幾杯之後,下人卻走上來對林封謹附耳說了幾句,林封謹便讓人拿了個托盤過來,上面卻是個小冊子,然後林封謹拿過小冊子,對著崔知節正色道:
「好教公公得知,這本小冊子便是鄴都裡面天下第一湯大大小小二十一家鋪子的房契,人員花名冊,每個月都還有三五萬銀子的純利。奈何這一應的瑣事,都是由我父親在打理的,早就覺得力不從心,十分倦怠。如今我父親感染風寒臥病在床,實在是沒有辦法再行視事。」
「因此,這天下第一湯本來是要直接關掉或者轉賣掉,也是不缺買家,但奈何公公你也是知道,這羊湯店當中的夥計,都是以吞蛇軍當中退下來的人手為主的,燒火的,運炭,打湯,收錢,殺羊,收貨等等,都是給他們找了條活路,一旦隨便賣了的話,新東家可能就會辭退人手之類的,又給王上平添麻煩,所以我思前想後,還是乾脆將這玩意兒送給內務府好了。崔公公請幫我通稟一聲吧。」
崔知節也沒想到林封謹忽然來了這麼一手。不過旋即就意識到這是林封謹的捨財免災的舉動,先前林封謹既然將奪璽的一幹事情都擔了下來,那麼少不得有人就要落井下石。推波助瀾,有的時候在朝堂之上,若是沒有道理和借口的話,君王的意志也不是萬能的。
林封謹將這「天下第一湯」捐掉,一來是可以避免呂羽忌憚他和吞蛇軍往叢過密——吞蛇軍乃是呂羽的命根子,起家的寶貝,無論誰伸手進去都是大忌憚。二來則是破財免災。一旦旁人對他進行攻擊,林封謹就可以理直氣壯的說我捐了價值幾百萬兩的銀子的店舖出來贖罪。呂羽也有了借口來維護他。
當然,這只是崔知節的推斷而已,其實這其中還有個更深層次的原因,那便是林封謹這一次心裡面也是有幾分怨氣的。自己被趕鴨子上架,最後差使辦砸了,還要自己出來頂缸,這種事情換成誰,誰沒有點怒氣?
這天下第一湯看起來為什麼做得紅紅火火的能盈利?那是因為林封謹其實是在裡面貼了不少無形的資本的!!而這些東西很少有人能注意到。
比如說天下第一湯進貨的牛羊,那都是林封謹依靠自己開拓出來的商道,從吳作城那邊購買來的平價牛羊,你想想看,草原上吳作城牛羊的採購價格。能和襄都的牛羊價格比嗎?
若是沒有了這一點便利的話,天下第一湯能夠勉強保本就不錯了,但要想賺現在的錢就休想。
而接手的人能有林封謹這樣的頭腦麼?能有林封謹的大氣麼?
單是這一點。就要將接手的人難到死!虧損是必然的了。
並且林封謹入主天
下第一湯的目的是什麼?
便是要討好呂羽,凡是在裡面做的吞蛇軍的退伍軍士,發的都是雙份銀錢。林封謹甚至可以推測得到,一旦出現虧損,那麼接下來往往就會發生兩種事情,第一種事情是降薪。降薪之後便是裁員。
從吞蛇軍裡面退下來的這些傷殘大頭兵平時習慣了領這雙份工錢,突然之間給他降一半。甚至叫他滾蛋,那會惹出來什麼事情?當然是用肌肉都想得出來的了。
當然,林封謹的這些小心思暫時是一定不會表露出來的,呂羽作為君王,估計對商賈之事情也不會太明白,林封謹把每個月盈利五六萬兩銀錢的羊湯連鎖店交出來,他肯定是會拿過來交給別人的,不過呂羽心中應該也是有個底線,林封謹在操辦這件事的時候都能盈利五六萬兩,你接手的人就算是不如他精明,每個月給我交個兩萬兩銀子上來也就很合理吧。
到時候,等殘酷的現實來給予呂羽重重一擊之後,呂羽應該才會明白林封謹的重要性,也會明白一個道理,那就是很多事情,確實是離開了某人就玩不轉的。
林封謹一直都深信一個道理,那就是送禮就一定要送重禮,這樣的話一次性就能讓人領情。同理,他此時要以退為進,那麼就乾脆一步後退到足夠的距離!自己退得越多,那麼留出來的戰略空間也就越大!更加方便看清楚敵人!將來反攻的時候也更加酣暢淋漓!
***
崔知節在拿到了林封謹的答覆以後,便是迅速進宮了,同時,他也是恪守自己的身份,不帶任何感情因素的將林封謹所說的話一五一十的都重複了一遍。呂羽聽了以後,拿著林封謹的奏折,還有呈上來的賬本看了良久,最後頹然歎息了一聲,坐倒在了椅子上摀住了額頭,半晌之後才道:
「這傢伙是想要給我撂挑子了吧?」
他說出來這句話以後,一時間也是沒有人敢於說什麼,四下裡都是一片安靜,呂羽忽然擺了擺手,疲憊的道:
「只有坐上了這個位置以後,才知道原來國事居然是如此的艱難,真的不像是戰場上面,遇到有什麼艱難的事情,舞刀策馬一刀砍過去就是了,真的是舉步維艱啊!崔知節?」
聽到了林封謹叫了自己的名字,崔太監急忙跪下道:
「奴才在。」
呂羽的語聲轉冷道:
「林封謹站出來要了結這件事。這是他識大體!並不代表朕就要被蒙在鼓裡面!偏聽則暗,兼聽則明,朕現在手裡面知道楊安(活下來的三名毒牙都)三人的說法。還有向雄的說法,現在林封謹這邊的真正說法我也得知道,有的賬或許不能明算,但是朕不能像是傻子那樣被人哄!!」
聽到了呂羽最後一句話,崔知節渾身上下都是劇烈一顫,連聲稱是,此時他在心中可以說最為佩服的就是林封謹。雖然表面上吃了大虧,可是算起來他能有什麼事情?說得直白一點。林封謹就只是在偵破拜魔教徒的時候擔任了個臨時的職份,就類似於欽差那樣雖然當時權重,可是事情辦完了就沒了。
並且林封謹還主動將可能惹起呂羽猜忌的「天下第一湯」給主動交了出來,這樣的話。憑借林封謹之前的功勳,就算他真的是要承擔所有的責任,呂羽也不會怎麼難為他,何況現在林封謹還是有意吃虧,息事寧人?
這時候,崔知節自然是不敢怠慢呂羽的詢問,很乾脆的又去了林封謹的家,林封謹依然是很熱情的接待了崔知節,請到書房裡面用茶。聽崔太監說起了來意之後,林封謹沉吟了一會兒道:
「崔公公,我總之是將這件事已經擔了下來。也不可能再去翻口攻擊旁人了,這麼著吧,我先講我的經歷,講完了之後,也有個不情之請,你也得將他們兩人怎麼說的告訴我。我也沒別的意思,就是兩個字:好奇。這當時已經是手掐把拿。十拿九穩的事兒,怎麼就能黃了呢?你老別說不知道啊,您要都不知道的話,得了,就沒把我姓林的當朋友看了。」
林封謹這話說得有理有據的,也在情理當中,崔太監也只能苦笑點頭。
林封謹便是秉著九真一假的說法,便說是不久以後就遇上了武親王錢震這群人(當然,林封謹也沒有說武親王錢震的身份),自然就打了起來,好在自己本來也就存下來了拖延的念頭,也佈置了一些機關,見勢不妙,且戰且退,結果靠到了一處地支迷宮的入口處之前的時候,忽然發覺懷中的玉簡重寶之匙發出來了刺目的亮光,然後那個地支迷宮的入口就變色,生出了巨大的吸力將自己吸了進去。
之後的林封謹幾乎都是全部照實說的,自己被吸進去之後,那群人也是追了進來,發覺這裡才是真正的寢陵。林封謹隱瞞了自己魔傀儡的真正實力,只說是依靠著玉簡重寶之匙的便利,便利用帝陵當中的機關和他們周旋,最後雙方卻是無意當中觸動了一處十分厲害的機關,使得墓地當中的雕像傀儡復活了,雙方為求活命只能共同對敵。
接下來林封謹便將青梅嗅的來歷,前因後果都是一五一十的說了,最後也拿出來了證據,便是宣宗龍棺當中的幾件陪葬品來證實自己的說法。
崔太監聽得也是非常仔細,很多細節處都是找林封謹求證過的,好在林封謹考慮這謊話也是有好幾天了,早就弄得水滴不漏,崔太監便是再厲害,若不是親眼所見,也不可能戳破林封謹的話來,除非武親王錢震等人把林封謹給賣了——問題是武親王錢震這群人就算是想賣林封謹,在北齊國中也要有人信啊
聽完了林封謹的講述以後,崔太監沉吟了一會兒,便告訴了林封謹向雄等人的經歷,這其中,林封謹和他們分開之前的經歷幾乎都是講述得一致的,關鍵是分開之後的那段經歷了。
原來,在向雄他們踏入到了歸
歸真匣指示的那個迷宮當中以後,就感覺是踩踏在了一片落葉上面,徐徐不停的在往下方猛飄似的,很是令人感覺到了有些驚秫。
等到落地之後,一干人才發覺自己一行居然是落入到了一個散發著惡臭的沼澤當中,每一腳踩踏下去,沼澤裡面的爛臭污泥幾乎都要達到腿彎處,還有吸血螞蝗在裡面竄行,十分恐怖惡毒。而沼澤裡面雖然還有不少旱島,但是,登上了旱島想要歇氣才是噩夢的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