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節目錄 125番外 之青的故事(中) 文 / 戀人未醒
這一次,師父依舊沒有跟他發火,只在當天晚上給他拿來一塊記錄功法的玉簡和兩瓶辟榖丹,丟下一句:「什麼時候築基什麼時候出去!」然後便關上石室的石門,轉身離開。
他擔心嬤嬤,可以他的力氣卻無法打開石室的石門,就算用上靈力也一樣無可奈何。折騰了幾天之後,他終於不得不放棄了出去的念頭,將精力轉回到修煉上來。
——既然築基才能出去,那就築吧!
他憤憤地想道。
——反正,如果出去以後看不到嬤嬤,那他也不會再在這個地方留下去。
——反正,他早就能自己捕獵,總歸不會餓死。
抱著這樣的念頭,他終於漸漸靜下心來,仔細閱讀起玉簡上刻錄的功法。
這功法其實就是師父以前教過他的,只是更詳細,更有條理——至少,他覺得比師父以前手把手教給他的要清楚明白得多。
就這樣,他在石室裡過起了再單調不過的日子——修煉、睡覺、吃辟榖丹,如此循環往復。
後來,他想,幸虧那時的他足夠小、足夠單純幼稚、足夠心無雜念,否則,若是換了以後的他,恐怕沒等築基成功就要先瘋掉了吧!
也是在那間石室裡,他無師自通地學會了辟榖,原因也很簡單:辟榖丹不夠吃。
那時的他,實在是太過年幼無知,連抗拒二字都尚未學會,只能接受、承受、忍受。如果再換個時間,哪怕只是再晚上十年二十年,誰要是再敢如此對他,只要他還能活著出去,就肯定非得將那人扒皮抽筋、挫骨揚灰不可!
可那時的他,根本想不到「殺人」這兩個字,能夠想到的,只有早日築基,出去看嬤嬤。
然後,也不知道他在這個只靠一顆夜明珠作為光線來源的石室裡待了多久,總之,終於有一天,在一次很是漫長的行功之後,他忽地覺得自己從裡到外都不一樣了。
身體輕盈了,經脈裡的靈氣順暢了,神識也外延得越發地遠了,連意識都清明了起來。
——這就是築基吧?
他喜悅地想著,緊接著便發現,他的身上乃至身下都被污穢包圍著,連褲襠裡都在不自覺的時候堆滿了污濁之物。
他趕忙把衣服什麼的都脫掉,用清潔術將身上的污物清理掉。由於身邊再沒有第二套衣服,師父也沒給過他可以裝東西的儲物袋,他只好就這麼光溜溜地走了出去。
這時候,他也明白了為什麼師父會說「什麼時候築基什麼時候出去」這樣的話。築基之後,他幾乎沒費多少力氣就將堵著石室的石門移到了一邊,然後便再一次看到了蔚藍的天空和耀眼的太陽。
但最令他開心的是,嬤嬤依然健在,並且依舊住在洞府外面的那間木屋裡。看到他光溜溜地跑出來,嬤嬤先是露出一臉驚喜,緊接著便噗哧一下笑出聲來,趕忙轉身找出一身衣服,給他套上。
衣服明顯小了很多,穿在身上緊巴巴地難受。
嬤嬤笑著又拿出一套師父的衣服,一邊幫他替換下來,一邊誇讚他終於長大了。
這時,他才知道,他已經在石室裡關了兩年。
他沒看到那個被他用沸水燙傷的女人,師父也不在洞府。問過嬤嬤,才知道那女人在他被關起來的當天就被師父送走了,而師父自那以後也不常回洞府,只每隔一段時間給嬤嬤帶回一些食物,讓嬤嬤不至於被活活餓死。
聽到這兒,他不由冒出一個念頭,立刻大聲道,「嬤嬤,我們也下山去吧!我現在已經築基了,能保護你的!」
嬤嬤愣了一愣,明顯也動了心思,猶豫了一會兒後,終是應允了他的提議。
嬤嬤又花了兩天時間給他趕做了兩身簡單的衣服,給自己準備了一些乾糧,然後兩個人便離開洞府,往山外的天地走去。
那時的上界仍然混住著不少凡人,也幸虧如此,他和嬤嬤的出行才沒那麼艱辛。若是換做萬千年後,就算嬤嬤也是名女修,他們倆個恐怕都很難落得什麼好下場。
嬤嬤畢竟是在人堆里長到二十歲才離家的人,很謹慎地沒帶他往太過熱鬧的地方走,只在一些凡人和修士混居的小鎮子上逗留。即使如此,他還是長了很多見識,知道了很多在洞府裡無法知道,師父也不會讓他知道的事情。
他已經辟榖了,但嬤嬤卻還是要吃東西的。兩人帶出來的乾糧吃光後,他就去捕獵低階靈獸,留下小部分獸肉給嬤嬤做吃食,剝下皮骨等物件去鎮子上換靈石。等積攢出的靈石足夠買一套最低階的制符工具時,他就開始制符,雖然也賣不出多少價格,但總比捕獵靈獸安全、方便、穩定。
這期間,他們也曾遇到過騙子、劫匪等等惡人,好在能恃強凌弱的沒有幾個,嬤嬤又是極敏銳而又不乏心計的,兩人雖也遭了幾次危險,但終究都能化險為夷。
兩人就這樣在外遊蕩了一年有餘。他簡直樂不思蜀,可嬤嬤在重新拓展了見識之後,卻要他重回師父的洞府,繼續修煉。
「你也知道,修士要經過煉氣、築基、結丹、成嬰、化神,然後才能飛昇到仙界做真正的仙人,而你,如今不過剛剛築基,再往後的功法,你師父都還沒有教你呢!」嬤嬤摸著他的頭,認真且嚴肅地勸誡道,「回去吧,回去跟你師父再好好學上幾年,然後再出來歷練。」
「師父也未必比我厲害到哪去。」他忍不住嘟囔起來。
出來有了見識,他才意識到師父也不是什麼真正的仙人,不過就是個年歲較長的築基期修士,在那些被稱為「真人」的修士裡,也就比那些剛開始修煉的煉氣期新手厲害那麼一點罷了。而且,正因為年歲太大,師父在修煉一途上已經沒了繼續進階的希望,很可能等不到結丹就要先耗盡壽元,死掉了。
死亡,這也是他出來後學到的一件極為重要的事情。
不只靈獸會死,人也一樣會死,可能老死,可能病死,也可能被他人殺死。
他和嬤嬤在一座鎮子裡賣靈獸的時候,曾親眼看到一個男修被另一名修士當街砸成一灘肉泥。嬤嬤嚇得趕緊把他擋在身後,全然不記得他其實比她厲害得多,而且自十來歲的時候就開始獵殺靈獸,早就習慣了血腥。
在看到那名男修死亡的時候,他,真的是一點異樣的感覺都沒有。
——或許,他就是一個天性涼薄的無情之人。
很久以後,當他一次又一次地被人用見死不救、薄情寡義、沒心沒肺等字眼指責的時候,他便忍不住會生出這般想法。
雖然很不情願,但他還是跟著嬤嬤回了那座洞府。只是嬤嬤不過一介凡人,他也沒有能夠飛行的靈器——就算有,以他的修為也無法帶人一起飛行。
於是,倆人又長途跋涉了大半年的時間,這才回到了久別的洞府。
一到洞府,他便看到了師父鐵青的面龐,以及,殘缺了半條右臂的肉身。
見到他們回來,師父明顯是想發脾氣的,可一看到他的修為,師父的憤惱便成了驚詫。然後,就像以往一樣,師父又一次忍下了脾氣,一句話不說地拖著殘破的身子回了石室。
——他就算想發脾氣,也已經不敢了。
一瞬間,他不禁冒出了這樣的念頭。
但從那以後,師父對他的指點卻不像以前那樣主動了。他去索要功法,師父也是猶豫了好一會兒,然後才給了他一張只記錄了築基初期修煉功法的牛皮紙,更沒像以前那樣給他講述其中要點,把牛皮紙給了他就將他趕出了石室。
他也沒興趣和師父交流,拿著牛皮紙回了自己的石室,自行揣摩鑽研起來。
他那邊琢磨功法,師父這邊卻迷上了飲酒,幾乎每月都去山外的鎮子上買靈酒,身上的靈石花光了,就逼著嬤嬤給他釀。嬤嬤好不容易釀好了,師父又嫌棄酒裡面沒有靈氣,惱火之下把酒罈砸了個稀碎,還抓起一根木棍狠狠地打罵嬤嬤。
幸虧他當時沒有入定,聽到異響後馬上趕了出去。
看到他出現,師父立刻收了手,滿臉不快地回了自己石室。
他不由握緊了拳頭,轉頭扶起滿身傷痕的嬤嬤,低聲卻堅定地說道,「我想殺了他!」
嬤嬤頓時瞪大了眼睛,顧不得自己身上的傷痛,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厲聲警告道,「不行!你不可以做那種事,他是你師父!你不能殺你師父!」
「那又怎樣?!難道由著他這麼欺辱你?!」他不甘地咬牙,「嬤嬤,我們還是離開吧,再也不要回來!」
「你還要修煉,你不能走,我也不走!」嬤嬤用力搖頭,然後又毅然說道,「你不用擔心我,我以後會盡量躲著他的,他也不是總這麼犯渾,不過就是沒酒了喝了,這才跟我發了點脾氣……」
聽到這話,他立刻將自己積攢的靈石拿了出來,塞到嬤嬤手裡,「下次他再要酒,你就把靈石給他讓他自己去買。」
嬤嬤明顯皺了皺眉頭,卻也沒說什麼,默默收下靈石,然後抬手撫上他的臉頰,強笑道,「你真的不用擔心我,你啊,只要專心修煉就好了,若是能讓我在有生之年看到你結丹,我就心滿意足了。」
「你放心,我一定能讓你看見!」他認真地保證道。
那天之後,他終於認真刻苦地修煉起來。可修煉這件事實在不是一天兩天就能見到成效的,而師父對嬤嬤的欺凌卻時時刻刻地都可能再次發生。他讓嬤嬤拿給師父的靈石並沒讓師父滿意,相反,師父認為靈石是嬤嬤從他那裡偷來的,又將嬤嬤毒打了一頓。
偏偏那時他正在打坐行功,等他發現趕過去的時候,嬤嬤已經奄奄一息。
他終於按捺不住,和師父動了手。師父開始的時候只是躲閃,後來見他是真的動了殺心,這才趕忙拿出靈器招架還手。可一個年輕一個年老,一個健壯一個虛弱,師父雖有靈器在手,卻也沒能搶回優勢,若不是後來嬤嬤不顧傷勢撲上來抱住他,他沒準真的就把師父給耗死了。
他起了殺機,師父卻是不願殺他,見嬤嬤阻攔,馬上便趁機離開,只撂下一句狠話,「小兔崽子,有種以後別跟我學功法!」
——誰稀罕你的破功法!
他憤憤地想道。那時的他真沒把師父傳給他的功法當回事,也不知道修為的高低不僅取決於功法的好壞,更取決於修行人的資質,只覺得師父練了這麼多年都沒能練到結丹的功法,肯定不是什麼好的,又有什麼值得稀罕。
可這件事發生之後,他卻是真的想殺掉師父了。
——如果他再傷害嬤嬤,就算嬤嬤阻攔,他也一定要殺了他!
他很是認真地想道。
但他終究沒能這樣做,沒等他對師父忍無可忍,師父便搶先一步離開了人世。
許是壽元耗盡,許是殘了的肉身沒能傷癒,當然也可能是酒喝得實在太多,總之,師父在某天夜裡無聲無息地死在了自己居住的石室裡。但由於他和師父早就互不見面,嬤嬤也是能躲就躲,巴不得不被師父撞見,於是,一直到幾天後石室裡傳出腐爛的肉臭,他和嬤嬤才被引了過去,發現了那具已爬滿蛆蟲的死屍。
人死萬事休。到了這時,他和嬤嬤也無法再計較那些讓人不願回首的過往,將師父的遺體收拾起來,安葬在洞府附近的山溝裡。師父的各種遺物則在嬤嬤的建議下由他「繼承」了下來,並沒有埋進墳墓裡與師父陪葬。
但翻過那個簡陋的小儲物袋,他卻沒有找到預想中應該存在的功法玉簡。
想了想,他在師父居住的石室裡仔細地翻找起來,終於,在床榻下一處耗子洞般的窟窿裡翻出一個黑色布袋,打開一看,裡面果然是那幾枚自己正在尋找的玉簡。
將神識挨個探入一看,除了一枚玉簡是在囉哩囉唆地敘事外,其餘幾枚都是記錄功法的,從築基到化神,再全面不過。
——難道還真是一部上品功法?
他第一次生出了這樣的疑惑,於是便將那枚敘事的玉簡又翻找出來,重新閱讀了一遍。
讀完這枚玉簡,他才知道這其實是份家譜,而師父竟也算是個世家子,祖上甚至出過飛昇修士的。只是他家從幾代前就已經敗落,到如今只剩下這麼一套上品功法尚可傳家。
當時的他很是糊塗,不明白這既然是一部家傳功法,為什麼師父不自己生個兒子,反而要收養他?一直到許久之後,他越發地見聞識廣,對天分的重要性也有了越發深刻的認識,更知道了很多俗事常識,這才意識到,也許不是師父不想生,而是根本生不出來。
生子對女修來說幾乎是自斷前程,但凡有點心氣的女修都不會願意,更何況師父那樣的模樣人品修為,哪裡找得到願意跟他雙修生子的女修?那次帶回的年輕女修大概已是師父力所能及的極限,偏偏又被他毀了容貌。雖說容貌被毀並不會影響傳宗接代,但……想到師父當時的年紀,他便覺得那女人就算留下,也未必能給師父生出孩子。
但他也沒想到要將師父堅持的這份「傳承」繼續下去,那時是太小,不懂;後來長大了,則是不願。雖然師父將他撫養長大,有一份所謂的養育之恩,可只要想想自己卓絕的天資,他就無法不懷疑師父是怎麼把他帶回來的——總不會是像買嬤嬤那樣把他買回來的吧?他這樣天資的孩子,會有人捨得賣嗎?
遺憾的是,他終究也沒查出自己的身份來歷。當他想要追查的時候,他沒有追查的能力也沒有追查的時間;當他有了能力也有了時間的時候,他卻早就沒了追查往事的心情。
至於師父因何受傷斷臂,是不是結了仇家,需不需要報仇,他則是想都沒有去想。
師父死後,他沒讓嬤嬤繼續住在山裡受苦,而是將她送到山外一座凡人小鎮上,為她買了屋子、田地、奴婢,讓她過起了凡人應該享受的安逸生活——他在修士中雖也只是個低階的存在,可他擁有的東西,隨便拿出一樣就足以讓一個凡人過上再富足不過的生活。自從知道了這一點,他便越發地憤恨起師父對嬤嬤的不公與吝嗇。
離開前,他曾問過嬤嬤是否想要回家找尋她的父母,嬤嬤卻搖了搖頭,淡淡地說了一句,「在他們把我賣掉的時候,我們便已經沒有關係了。」
說完這話,嬤嬤卻又反問他要不要去尋找他的親生父母。
他也搖了搖頭,將自己早就想好的答案告訴給嬤嬤,「我哪有時間去找他們,我要修煉,要學很多雜學,要賺靈石養自己養嬤嬤,還要去四處遊歷,我很忙的!」
聽到他這樣說,嬤嬤沒像當初禁止他對師父動手那樣嚴厲地訓斥,只笑了笑,然後便不再多言。
後來,他想,嬤嬤和他,其實是一類人。
安頓好嬤嬤,他便在嬤嬤居住的小鎮附近找了一處靈氣相對充裕的山林繼續修煉,方便他在修煉之餘探望嬤嬤。由於實在是受夠了石室洞府,再加上也沒準備在這裡久留,他就在樹上搭了間足以擋風遮雨的小木屋,權當是一處棲身之所。
但築基之後的修煉卻遠不像煉氣期那般簡單輕鬆,單單只靠天賦已不足以支持他繼續快速進階,苦修也不過是增進修為的一種輔助手段,除此之外,更需要充裕的靈氣、上品的丹藥、以及玄妙的機緣。
他在山林裡單純地苦修了數年卻也只進階至築基中期,此後更如龜速一般越練越慢,將他本就不是很充裕的耐心徹底耗盡。
於是,他放棄了繼續苦修的打算,和嬤嬤打了個招呼,給她留下一筆足以再富裕生活十數年的財富,然後便離開山林,正式踏進了修士們的天地。
然後,他結識了他的第一個朋友,衛韶陽,以及,他的第一個女人,岳靈芝。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小小一棵蔥看官、小雨可期看官、應之看官留下的地雷!
話說本篇番外比俺預計的要長,按計劃這章就該寫輕什的男人與女人了。
呃,如果俺下次更新的時候,大家發現上中下變成了1234,請不要太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