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6、救贖(上) 文 / 夜魘
入夜的四岔口村非常安靜,時而響起的蟲鳴更為夜晚添加了幾分恬靜的感覺。不過在伍強的家中,這種安靜只能讓人感到沉悶和壓抑。
喬偉坐在火炕邊上望著對面搖椅上的蒼老男人。這男人從始至終就一直仰在椅子上,他也只能一直這樣坐著,因為在五年前他就已經半身癱瘓,起居飲食都需要有人照顧,他就是伍強。
伍強看起來似乎已入風燭殘年,但實際只有六十二歲。
他在79年離開了黑同村,之後他闖過深圳,後來又在上海打拼過一段時間。或許是時運不濟,伍強二十年的拚搏並沒有換來大富大貴。在兩千年的時候,伍強帶著多年積攢下來的幾十萬存款回到了黑龍江。
伍強沒有選擇回黑同村,也沒有在江口鎮安家,而是選擇了四岔口村這個偏遠的小村子,並在這裡娶了他現在的老婆,蓋了一間房在村裡養老。
伍強的老婆比他小十三歲,是個寡婦,自己帶著一個十九歲的兒子。跟了伍強之後,她又給伍強生了個兒子取名伍新,現在也已經十一歲了。
雖然伍強這兩口子是後到一起去的,但在伍強癱瘓之後,伍強老婆卻一直細心伺候著。現在已經三十多歲的大兒子更像照顧親爹一樣照顧伍強,不管這種孝順是不是建立在金錢的基礎上,對於伍強來說,現狀似乎已經讓他非常滿足了,
不過警察和喬偉的突然到來顯然打破了伍強一家原有的和諧。
為什麼伍強會成為連環謀殺案的下一個受害者?做出這種判斷的依據到底是什麼?諸如此類的問題伍強的老婆和孩子自然都會問起,而警方也毫不避諱地直接說出了他們過來的原因。
伍強的老婆孩子堅決不相信伍強會做出這種事,但伍強卻始終保持著沉默。這種沉默並不是無聲的抗爭,而是默認——他用他自己的方式承認了一切。隨後,整個房子裡都陷入了死寂。
牆上老式掛鐘的時針移到了晚上九點,有節奏的鐺鐺聲讓屋內的沉寂顯得更為突兀。
房子外屋的大門終於打開了,雷啟山從外面走了進來。
喬偉起來問:「怎麼樣?找到了嗎?」
雷啟山沖喬偉搖了搖頭,然後進屋裡拽了把椅子坐在伍強面前道:「你就是伍強吧?」
伍強無神地看了雷啟山一眼,然後輕輕點了點頭。
「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市局刑警隊的隊長,這次抓捕行動的負責人。我們現在懷疑孫福海就是在黑同村、吉望村還有連江口鎮連續製造九起殺人案的兇手,他的下一個目標就是你。另外我們相信他現在已經到了四岔口,並且始終在等待機會對你下手。」
「我是罪有應得,只要不牽扯到我的老婆孩子,他願意怎麼對我都可以。」伍強終於不再保持沉默了。
「這點你可以放心,我們絕對不會讓他再傷害任何一個人。但所有有罪的人就應該受到相應的懲罰。」雷啟山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知道該來的總會來的。如果能讓我的家人平安,我怎麼樣都可以。」
「很好。我們也不需要你做什麼,只要你待在家裡就可以了。還有,別忘了你剛才說過的話。」說完,雷啟山便起身朝房門走去。
喬偉也跟著雷啟山從伍強家出來,並問了下雷啟山打算怎麼去找孫老大孫福海。
雷啟山回答說他並沒有找到任何證據來證明孫福海就是兇手,一切還都停留在猜測的階段。即使真的找到了孫福海,如果孫福海拒不承認自己殺人,警方也完全拿他沒有任何辦法。
也正因為如此,所以雷啟山才過來要了伍強那番話,他琢磨著如果見到孫福海,到時候或許可以通過伍強的那番話勸導孫福海承認一切。當然,前提是那九起兇案確實是孫福海干的。
對於雷啟山的計劃喬偉沒有提出任何意見或者建議。如何抓人是警察要做的事情,而喬偉只是回到了伍強家裡,在那裡做好他的本職工作——隨時準備應對可能侵入的亡魂厲鬼。
用發呆了消磨時間對於喬偉來說似乎永遠都不是一件難事,對於已經半身癱瘓的伍強來說,發呆更是他每天都在做的事情,但伍強的家人顯然受不了這種沉默,他的兩個兒子接連打起了哈欠,伍強的老婆也已經坐在炕頭那腦袋不停地啄起了米。
喬偉善意地說:「要不你們就先休息吧,伍強這邊有我還有警察看著,應該不會有事的。」
兩個兒子猶豫著看了一眼他們的老娘,這女人則沒有主意地望向了搖椅上的伍強。伍強的雙眼依舊毫無神采,他在沉默好一會之後才衝著他老婆招了下手示意她過去,隨後伍強就對他老婆耳語了幾句。
他老婆的表情顯得很複雜,時而點點頭,時而又用力地搖頭。那感覺就像伍強在跟他的老婆交代後事似的。
最後,伍強的老婆含著眼淚輕撫了幾下伍強的手,然後起身招呼她的兩個兒子離開了大屋。於是房間裡只留下了喬偉和伍強兩個人。
伍強深呼了一口氣,然後苦笑著沖喬偉道:「能麻煩您把門關一下嗎?我有些話想跟您說。」
喬偉點頭應了下,然後到門口關上了房門。
「想跟我說什麼?」喬偉問道。
「您雖然沒說您是做什麼的,但是我看的出來,您應該是擅長跟鬼打交道的人吧?」伍強問。
「是的。」
「那就成了。其實一個星期之前有人來找過我,只是這個人應該早就不存在了。」
「你是說……孫二小?」喬偉猜道。
伍強平靜地點了點頭道:「我該叫他孫二哥。四十年前掀翻他漁船的人就是我,也是我親手把他拽到江裡的。」
這樣的一句坦白讓喬偉大吃了一驚!
「你為什麼要殺他?」喬偉忙問。
「我不是故意的。當時我是村裡水性最好的,後來村裡的幾個平時總一起玩的人找上我,說是讓我捉弄一下孫二哥。他們說只要我把二哥的漁船弄翻了,然後裝成大魚嚇唬他一下就行。我覺著挺有意思的,所以就去了,結果我把孫二哥拽下水之後,跟我一起潛水過去的幾個小子就一起把孫二哥按在水裡淹死了,後來還分了他的屍。」
伍強頓了下,又繼續道:「我很害怕,非常非常的害怕,警察去村裡的時候我都想找警察坦白了。但是他們說我是主謀,是我殺的孫二哥,我去找警察第一個進監獄的就是我,所以我就沒敢去。後來他們還拉著我去孫二哥家,硬按著我跟孫二嫂……哎!」
伍強沒有把話說下去,只是重重歎了一口氣。
「那孫二哥這次過來找你他說什麼了?」喬偉又問。
「他全身都是水,就那麼站在我的面前瞪著我看,但最後他什麼都沒說就走了,只在地上留了一條沒有頭的江魚。我知道從我離開黑同村之後,村裡就接連死人,那些人有的是當年一起害死孫二哥的,有的是欺負過孫二嫂的,反正沒一個有好下場,最算人先死了的,他的家人也沒撈下好。我在南方逃了整整二十年,我累了,所以回來這邊等著報應,沒想到這報應遲遲不來,結果我結了婚,還有了伍新……我能求你一件事嗎?」
「嗯,你說。」喬偉道。
「你能把我帶到江邊去嗎?我想要贖罪,我知道我命不久了,警察現在這麼守著我,你也在這裡看著,孫二哥肯定沒機會對我下手。但是你們守得了一時守不了一世,等我死了,孫二哥就會來取我兒子的命,所以我必須讓孫二哥帶走我!我知道他在江裡,希望你得幫我到江邊去。」
喬偉並沒有立刻答應,而是望著伍強的眼睛。
從伍強眼神中喬偉可以看出一種執著,一種對死亡的執著。
而就在這時候,伍強的老婆突然推門闖進了屋裡,並且滿臉驚慌地大喊道:「不好了!伍新……伍新他……他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