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18【漢奸狗腿子】 文 / 王梓鈞
太平戲院是一座三層建築，從德輔道西穿過一條長廊，穿過一個小小露天院壩就到了售票廳，過售票廳再上幾級台階就到戲院正門大廳。
這太平戲院雖然已經歇業，不過原碧福仍舊會請人定期清掃，而且有時也接一些演唱會生意。康劍飛推門而入，伸手在牆壁上摸摸，並沒有如想像中積滿灰塵。
再走幾步轉角進入戲院，古樸大氣的戲院豪華裝飾，讓康劍飛感歎不已。
與現代的豪華影院不同，太平戲院的豪華裝飾古意十足，讓人彷彿置身於百年前的戲院當中。
康劍飛抬頭一看，影院立柱上有一副高高的對聯，書曰：「太古衣冠做出戲假情真借此堪作人懲勸，平台歌舞動謂曲高和寡無非欲駭俗見聞。」
跟在康劍飛身後的江之強摸摸戲院的座椅，忍不住大發感歎道：「如果能擁有這樣一座戲院，此生足矣！」
康劍飛開玩笑道：「江兄這麼喜歡太平戲院，不如你來做戲院經理。」
「我可沒空，」江之強連連擺手，他說道，「這麼大的戲院，經營起來可比小影院難上百倍。幸好你把戲院帶地皮都買了下來，如果是租這家戲院來經營的話，我都不敢保證能不能把租金賺回來。」
康劍飛笑道：「看邵大亨看來也不容易，經營了利舞台那麼多年才放手。」
與太平戲院齊名的豪華戲院利舞台，之前十多年一直租給邵一夫經營，屬於邵氏院線旗下的一家影院。直到前兩年邵氏的片子不給力，邵一夫才放棄了租用利舞台的行為，否則每天的租金都讓他吃不消。
江之強一邊走一邊觀看著戲院的陳設說道：「十多年前，當時我才10歲，那個時候的利舞台和太平戲院都是場場滿座。整個香港，足足有180多家戲院，相當於現在影院數量的兩倍。可惜啊，後來經濟不景氣，特別是那場股災之後，一大半的戲院都關門歇業了。」
康劍飛笑道：「以目前香港的經濟發展速度來看，過不了幾年，香港的電影院數量恐怕就會達到另一個高峰。」
江之強撇嘴道：「前提是解.放軍不打過來。」
康劍飛笑問：「你也為這個擔心？」
江之強歎氣道：「能不擔心嗎？要不是捨不得父親傳下來的幾家電影院，我跟我哥早移民出去了，省得留在香港整天擔心會打仗。」
康劍飛一陣沉默，連江之強這種十多歲就奔走歐美、眼界寬廣的人都如此想，看來中英談判對香港人的影響，遠遠超乎他的想像。普通市民也就罷了，特別是那些在香港有產業、有地位的人，這一類人更是患得患失，害怕一夜之間失去所有，著急著賤賣產業跑路海外。
兩人從一樓走到戲院二樓，從這裡往下看更壯觀。一直來到三樓，這一層的座位全是鐵條所焊接，聽說是為了對付當年猖獗的「木虱」。
康劍飛坐在上面感受了一下，感覺有些硌屁股，說到：「三樓的座位要重新換過才行。」
江之強道：「影院經理給你物色了一個，名字叫張墨人，是我父親以前的朋友，已經五十多歲了。曾經開過幾家小影院，他還是胡藝星的徒弟，協助胡藝星經營過荔園遊樂場。」
「哦，那倒是個人物，怎麼現在沒有自己的生意？」康劍飛問道。
江之強解釋道：「說起來你可能不信，幾年前他花掉大半生積蓄，在上環那邊買了一塊地建大戲院，你才他遇到什麼事？」
康劍飛道：「戲院發生了火災？」
江之強搖頭道：「戲院鬧鬼！」
「鬧鬼？」康劍飛對這個答案頗感意外。
江之強歎息道：「就是鬧鬼。本來那家戲院地段不錯，生意也很好。結果突然有天傳出戲院鬧鬼，然後越來越多人說自己在戲院裡看到鬼，更湊巧的是一個觀眾在看電影時心肌梗塞死了，傳出去就是被鬼害死的。你說這戲院還能開嗎？」
在大陸肯定能開，但在香港是肯定開不下去了。
康劍飛同情道：「這位老先生也夠倒霉的。」
江之強說：「那家戲院花光了他所有的錢，而且還向銀行貸了款，鬧鬼鬧到最後，把他以前經營的幾家小影院都賠了出去。」
「叫他明天去夢工廠找我。」康劍飛說道，他今天找江之強出來，就是想讓其幫忙物色一個靠譜的影院經理。太平戲院這樣的豪華戲院，沒有點本事的人根本經營不好，否則原碧福就不會寧願歇業也不開門做生意，因為她經營起來每天都在虧本。
…………
…………
一個乾乾瘦瘦的老頭走進夢工廠公司，他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藍色西裝，滿頭銀髮梳得整整齊齊。雖然身體有些佝僂，但卻並未給人一種老態龍鍾的印象，走起路來反而非常精神。
不少夢工廠的員工都好奇地看著他，想知道這奇怪的老頭到底是誰。
「你好，老先生，請問你找誰？」李珊端著個文件夾上來問道。她當初與溫碧暇、李賽鳳一起主演了《開心鬼》，後來便加入夢工廠做文員，如今已經成了小管事，手底下管著五個員工。
老頭口齒清晰地說道：「我是張墨人，跟康劍飛先生約好的。」
「你找老闆啊，我帶你去，」李珊笑道，「這裡是秘書部，老闆的辦公室在那邊。」
張墨人跟著李珊一路過去，碰到陳淑麗後，才被請進康劍飛的辦公室。
「張老先生，請坐！」康劍飛笑道。
張墨人也不客氣，大馬金刀地坐下，翹著二郎腿喝陳淑麗端來的烏龍茶。
江之強昨天也沒說太清楚，康劍飛與張墨人一聊，才知道這位老先生經歷也不簡單。
張墨人原名張四，本是「漢奸」張善琨的家奴，十多歲的時候就跟著張善琨在上海灘做電影，張墨人這個名字還是張善琨幫他取的。
張善琨此人可是一代電影奇才，雖然頭上頂著個「漢奸」的帽子，卻不能夠否認他對華語電影所做的貢獻。
四十年代末、五十年代初的香港影壇，當時的形勢是諸侯爭霸，而實力最強的三家電影公司，全部是張善琨一手創立。
可惜此人名聲不好（漢奸），自己開的公司必須讓別人來做老闆，結果公司一發展起來便被人踢到一邊。現在著名的長城電影公司，其實真正的創立者就是張善琨，後來經過一系列的改組才變成了左派公司。
張墨人跟著張善琨先後在華影、中聯、長城等六家電影公司做過事，後來專門負責打理戲院，與邵一夫、陸雲濤等人都有過合作。
至於之後的事情，江之強已經說過，此人因為影院「鬧鬼」而賠光了所有積蓄，現在管理著一家街坊電影院。
對於這個在香港影壇混了幾十年的人物，康劍飛一點都不懷疑張墨人的能力，隨便問了幾個問題，一些專業性的回答康劍飛根本聽不懂。
至於張墨人以前做過漢奸的狗腿子，此事康劍飛才懶得過問。康劍飛不但不嫌棄，反而非常看重他這一點。張墨人能跟著張善琨這個主子那麼多年，甚至抗戰勝利後還跟著「漢奸」混，說明此人不會背主，不用擔心他背叛自己。
康劍飛說道：「我現在手裡有西環的太平戲院，中環的皇后戲院，九龍這邊是油麻地戲院和東方影院，後面兩家戲院恐怕要過幾個月才能開業。你的任務就是管理好這四家電影院，太平戲院由你親自打理，剩下的三家戲院你自己物色經理。這樣說你明白嗎？」
張墨人點頭道：「明白。」
康劍飛說道：「這四家影院都要加入新時代院線，其中太平戲院和皇后戲院可以作為龍頭戲院使用，用以彌補新時代旗下大戲院不足的問題。新時代院線屬於臨時院線，具體的操作規則，不明白的你可以問江之強。」
「沒問題。」張墨人自信地說。
康劍飛說道：「我不會給你固定工資，你的收入是四家戲院純盈利的2。如果戲院虧本的話，那抱歉，你一分錢薪水都沒有。你覺得這樣如何？」
張墨人吹了一口茶沫，笑道：「那我就要占東家便宜了，2的戲院盈利可不少。」
康劍飛笑道：「是純盈利，不是毛利，您老人家可別聽錯了。」
「東家你就放心吧，老頭子我的耳朵還沒背。」張墨人笑道。
康劍飛還是頭一次被人叫「東家」，感覺就像自己成了舊社會地主一樣，比被人稱為老闆更有意思。
康劍飛說：「那就這樣吧，四家戲院就交給你打理了，要招什麼人你拿主意。我這段時間會去一趟台灣和美國，等回來的時候，希望戲院一切進展順利。」
明天就是金馬獎頒獎禮了，康劍飛得飛過去看看。至於去美國，則是因為最近花錢太厲害，他準備拍部美國電影賺點美刀，不然可就窮死了，現在還欠著銀行一億多貸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