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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蒼生 隨筆 3 文 / 支海民

    那時,混沌的我,拙頭拙腦地從地心裡鑽出,第一次睜開眼,便看見了你站在花蕊間,對我綻開笑靨。

    生命中有你陪伴,成長的歲月不會孤單,看那陽婆兒拄著枴杖在林間行走,身後撒落大把珍珠,鳥雀子來回穿梭,播下一串歌聲。

    這是一個奇特的世界,充滿誘惑和陷阱,善良和邪惡共存,鮮花跟毒草共生,成功者志得意滿,失意者孤苦伶仃。唯有你忠實地踐行歲月的承諾,心甘情願地把枝椏伸向半空,春華秋實,默默無聞地付出。

    第一次跟你結緣,是在四面透風的課堂。那時你穿一身藍制服,一支鋼筆別在胸前突出的位置上,留海下一雙大眼睛明亮,你轉過身在黑板上寫字,一雙大辮子在你身後來迴盪悠,我睜大眼睛看著你認真地寫下一筆一劃,悅耳的音符在我的胸腔裡迴響:「人」……

    我們十幾個農家子弟用稚嫩的嗓音跟著你學唱:「人——」

    感覺中你無比聖潔,一舉一動都讓我們賞心悅目,是你在我們荒蕪的心田里撒下一粒種籽,那種籽迅速發芽,破土而出,你每天都在辛勤地澆灌,為我們的成長而辛勤地付出。我們搖頭晃腦,把觸角伸向外部的世界,如饑似渴,永不滿足地索取。

    後來,我們得知,那一年,你才十七歲。十七歲,一個姑娘的花季,剛念完小學四年級就輟學,生產隊每天給你記六個工分,讓你給村裡十幾個孩子教書。那是一段值得永遠懷念的時光,每天早晨總是你最早把太陽叫醒,然後站在陽光下迎接我們十幾個莘莘學子,我們的胸腔裡升起一種莊嚴一種神聖,感覺中你就是我們心中的太陽。

    下雨天,外邊下大雨,教室裡下小雨,我們頭戴草帽,坐在自製的凳子上,看你站在黑板前,臉上掛著晶瑩的水珠,用那甜甜的嗓音,在為我們傳唱:「一望二三里、煙村四五家……」。那是一幅無與倫比的圖畫,外邊,煙雨薄霧,籠罩著墨綠色的山莊,教室裡,十幾頂草帽在不停地晃蕩,而你卻冒雨站在黑板前,把中華民族的傳承,鑲嵌進我們飢渴的心靈。

    後來,念完了初小,我們去外村,繼續深造,可是你的教室裡,仍然晃蕩著十幾顆稚嫩的腦瓜,我們的弟弟妹妹,被爹娘領來交給你,你攙扶著我們這些農村孩子,走過了人生最寶貴的啟蒙時光。

    ……公元一九七六年春天,我從部隊復原,身上背著背包回到了久別的家鄉,看見低矮的茅屋上一縷縷炊煙升起,整個村子跟我走時變化不大,心裡湧出一股無名的憂傷。猛然間,我聽到了、聽到了一種熟悉的傳唱,那歌聲幾十年來一直在我的胸腔裡迴響,我情不自禁地地迎著歌聲走去,看見了破舊的教室裡,你手裡拿著一本書,在教孩子們朗誦課文。歲月給你的臉頰上增添了幾許皺褶,一雙大辮子變成了齊耳短髮,二十年來你就那樣一成不變地堅守,堅守屬於自己的神聖。

    你肯定看見了站在教室門口背著背包從遠方歸來的我,可是你依然不動聲色,堅持把那一段課文念完,然後才回過頭,淡淡地問我:「回來了」?

    如果歲月能夠生根,你就是一棵參天大樹!我的回答讓我自己吃驚:「老師,走累了,讓我坐在你的教室裡,歇會兒」。

    幾十顆腦袋齊刷刷地轉過來,把目光定格在我的身上,那一刻,我有點眩暈,明明艷陽高照,頭上卻滾落了雨珠。

    後來,我聽說,四十歲的你仍然是個民辦教師,每月拿著十八塊錢的民辦工資。可是你卻義無反顧,在教師這個職位上一直幹到退休……

    總擔心有一天自己悄然離去,內心裡諸多感悟來不及說出,我寫這些文字看似跟《寡婦村》的主題無關,可是總感覺到它們之間有某種姻緣,可能是牽強附會吧,我有時連自己也無法說服。一個64歲的瘋老頭坐在電腦前,寫了刪、刪了寫,每天兩千字的寫作,感覺有些力不從心,但願在生命的燈油熬干之前,編撰一部屬於我自己的「聖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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