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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十八章 文 / 支海民

    騎二師的隊伍調離鳳棲的間隙,郭麻子贏得了喘息的機會,本來長安方面嚴令郭麻子的部隊春節前就東渡黃河開赴山西,這一下他們起碼可以在瓦溝鎮過一個春節。既然郭善人已死,郭麻子也就無所顧忌,感覺中自己已經五十多了,把牡丹紅連帶自己的親生兒子娶回自己身邊才是正理,參加完屈老先生爹爹的葬禮以後,郭麻子回到瓦溝鎮,看騎二師的官兵老實了許多,再也不那樣張狂,不久後的一個晚上,騎二師的隊伍悄悄地從鳳棲撤離,新來的駐軍師長跟劉勘軍長一個姓,也姓劉,劉師長駐軍鳳棲的第二天中午,郭麻子特意備了一份厚禮,去鳳棲看望劉師長,劉師長親自出面接見了郭團長,還留郭團長吃了飯,跟郭團長促膝長談,劉師長詢問了鳳棲的風土人情,還談了他對長安兵諫的看法,直言道他也主張停止內戰一致抗日,但是他認為張學良將軍跟楊虎城將軍的做法有點過激。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對領袖實行兵諫實質上就是反叛。劉師長一邊說郭團長一邊點頭,從不插言,等待劉師長說完了郭團長才提出了自己的請求:上級命令我部即刻開赴山西抗日前線,現在春節將至,部隊老弱官兵較多,能不能寬限我部一些時日?劉師長即刻表態:我還沒有接到上級的命令,就我個人來說,我不會落井下石,不會催促你們動身,你部就放心駐軍瓦溝鎮,什麼時候上級來了命令,我會通知你們。

    郭團長離開鳳棲鎮跟隨行的衛兵打馬揚鞭,一路朝東,高原上刮過來凜冽的風,可是他感覺不來冷,直想放開嗓子吼上一曲,他在鳳棲駐軍二十年,生命中最寶貴的時光全在這裡消耗,雖不能說功勳卓著,卻也盡職盡責,不能說對這塊土地沒有感情,最起碼這裡民風醇厚,老百姓愛憎分明,楊虎城將軍把這一塊戰略要地交與他郭麻子駐守,雖然遇到過不少麻煩,卻也很少有疏漏,這幫子陝西老兵不會糟踐家鄉父老,跟老百姓很少有摩擦,二十年的時光轉瞬即逝,郭團長不能說一無所獲,最起碼他有一個親生兒子,兒子就是他的全部。他讓隨行的衛兵先回瓦溝鎮,而郭團長卻隻身一人,騎著馬上了驢尾巴梁,來到郭宇村。

    郭麻子在村子中間的四合院下了馬,抬手敲門的瞬間心裡頭一陣發酸,有種鄉音未改鬢毛衰的感慨,開門的正是牡丹紅,那個女人有點吃驚,想不到郭麻子會來,她遲疑地問道:你們什麼時候動身?郭麻子知道牡丹紅問話的涵義,因為他曾經說過,上級命令他們東渡黃河開赴山西。郭麻子說話時有點哽咽,他說,不走了,最起碼春節前不會動身。郭麻子在拴馬石上拴好馬,跟牡丹紅一起走進院子,兒子郭全中跟媳婦李娟出來了,全發已經知道了眼前的軍人就是他的生父,可是那個「爹」字無論如何也叫不出口,倒是兒子媳婦李娟顯得較為乖巧,叫了一聲爹,還問:你吃了沒有?

    回家的感覺是那樣的強烈,讓郭麻子倍感親切,然而牡丹紅卻哭了,她流淚道:要麼你把我們全部帶走,吃苦受累我們全不在乎,要麼你就離開這裡,我們的死死活活不要你管!郭麻子臉上堆滿巴結的笑:我既然來了就有我的打算。他走上前去想跟兒子郭全中親熱,誰知道兒子卻躲在媳婦李娟的身後,見了郭麻子有一種膽怯的感覺。郭麻子就像犯了神經病,突然大聲哭了,淚流滿面地大聲喊道:我郭麻子他媽的也有今天!

    牡丹紅感動了,臉頰上顯出了少女才有的紅暈:孩子他爹,你小聲點,小心外邊人聽見。然而郭麻子卻用盡全部力量喊道:我就是想讓全世界的人都聽見!

    灶膛裡一把火,水開了,屋子裡罩滿濃濃的水蒸氣,郭麻子盤腿坐在炕上,享受做丈夫和爹的酣然。然而此時,在另外一幢院子裡,郭全發跟年翠英卻一籌莫展,按照鳳棲習俗,丈夫死了寡婦改嫁要等過了三年,最起碼也得過了週年,可是爹爹郭善人屍骨未寒,郭麻子卻找上門來要跟牡丹紅重續前緣,其實夫妻倆並不介意牡丹紅改嫁,這樣匆忙、這樣不顧一切未免有點打臉,可是他們只能私下議論,真正出頭露面阻撓夫妻倆都沒有那個膽。夫妻倆盼望著那郭麻子帶著牡丹紅趕快離開,他們就眼不見心不煩!

    郭麻子哪管別人的感受?事實上他也不知道別人有什麼感受。兒子媳婦用木盤把飯盛上炕,一家四口坐在一起,屋子裡洋溢著家的溫馨,真想脫下這身軍裝,做一個耕雲播雨的百姓。郭麻子端起碗喝著小米稀粥,眼前晃動著父母的身影,牡丹紅變成了他的前妻,心儀裡湧出一陣感動。猛然間一陣寒風推開窗子,在屋子裡打著旋兒來回掃蕩,牡丹紅有點害怕,也不管兒子跟媳婦就在當面,放下碗鑽進郭麻子的懷中。郭麻子伸手摟著牡丹紅,附在牡丹紅的耳朵邊小聲說:紅兒(這是郭麻子對牡丹紅的愛稱,老一輩人並不知道牡丹紅的真名),一會兒吃完飯我帶你先上楊九娃的山寨,這裡不宜咱們久居。牡丹紅心裡一激靈,感覺中她變成了廣寒宮裡的嫦娥,飄飄然不知所以,她直想在丈夫面前廣舒長袖,為丈夫舞上一曲……熱淚模糊了她的雙眼,牡丹紅依偎在郭麻子的懷裡喃喃自語:在天願為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但願這是永遠。

    兒子郭全中跟媳婦李娟看到這種場面,悄悄溜下炕,回到他們自己的新房,小兩口剛結婚不久,就遭遇了這種天翻地覆的改變,他們不知道是福是禍,感覺中有點茫然,但是卻有一種莫名其妙的亢奮,為媽媽、為那個以前並不知曉的……爹。他們雙雙相擁,站在自己新房的窗口,目不轉睛地瞅著上房那邊,那裡發生了什麼?他們雖然看不見,但是心裡清楚,衷心祈禱一對老情人恩恩愛愛到永遠……

    暮靄初降的黃昏,牡丹紅騎在馬上,郭麻子牽著馬韁繩出了村,村裡人躲在門縫裡偷看,各種各樣的說法和猜測都有,但是牡丹紅心裡卻有一團火在燒,滋潤著,感覺中梅開二度。她是一個戲子,連自己的真實姓名都不知道,七八歲上賣到戲院,不到十二歲就被同行的師兄輪姦,雖然在戲台上紅火了那麼幾年,但是那樣的日子蘸著血淚和心酸!她知道周圍所有的男人都把她當作玩物,沒有一個人真心跟她相愛,她不知道她睡過多少男人,每睡一個男人感覺就像背豬崽那樣噁心,她學會了無所顧忌地在男人身上搾取,可是最後卻落了個一無所有,只有在今天,在西風凜冽的嚴冬,牡丹紅才真正地綻放了,感覺到了身後趕著馬兒前行那個人的忠誠。

    出了村子,郭麻子看看前後左右無人,突然一下子躍上馬背,把牡丹紅從身後緊緊地摟住,牡丹紅渾身一激靈,頓感軟弱無骨,倒在郭麻子懷中,郭麻子在馬屁股上加了一鞭,馬兒在山路上馳騁,牡丹紅肋下生翼,在雲裡穿行。

    夜幕籠罩了群山,看那山的皺褶裡閃著粼粼火星,夫妻倆便迎著那火光走去,原來是兩個狩獵的山民。郭麻子不認識山民,山民們卻認識郭麻子。看郭團長騎著馬帶著一個女人,兩個山民對視著,心裡想了些什麼誰也不清楚。那郭麻子卻突然不想走了,在篝火邊坐了下來,跟兩個山民攀談,山民們應付了幾句,藉故離開。郭麻子把身上穿的狗皮大衣脫下來,鋪在篝火旁邊,讓牡丹紅坐上去,然後把周圍的山柴添加進篝火之中,藍藍的火苗直衝夜空,跟天上的星星交相輝映。牡丹紅疑惑著問道:我們不走了?

    不走了!郭麻子回答得豪邁,有意讓群山聽見,這裡挺好,就我們倆,沒有紅塵俗世的煩惱,沒有明槍暗箭的博弈,這裡屬於我們兩人的世界!

    大山肯定聽見了,讓風為他們吹響迎親的伴奏,紅紅的火光映紅了牡丹紅的臉,牡丹紅捋了捋頭髮,坐在狗皮褥子上,顯得安詳而自然,看那郭麻子慢慢地脫去外衣,牡丹紅顯得有些膽怯,她並不擔心那種撕裂那種劇痛,而是害怕一夜歡娛帶給他們終生的遺憾,終究山風凜冽,數九寒冬,韶華不再,兩把老骨頭能否經得住冬夜的風寒?可是郭麻子全然不顧,把自己剝得精光,圍著篝火扭起了秧歌,嘴裡咿咿呀呀地唱著:那天我到你家來,你媽打我一鍋蓋……牡丹紅也情不自禁地跟著和鳴:哥愛妹的大花眼,妹愛哥的不要臉……滿天的繁星眨著疑惑的眼睛看著這一雙瘋男瘋女,終於忍俊不禁,跳進火堆,爆起一陣辟辟啪啪的響聲。瘋夠了,便摟抱在一起,躺在狗皮大衣上,互相撕咬著對方,馬兒看得高興,仰起脖子,對天嘶鳴。

    其實,男女雙方都沒有**的**,卻喜歡佔有對方的心胸,牡丹紅摸了摸郭麻子的弟弟,那裡軟不塌塌地毫不起性,郭麻子試探著進入牡丹紅的圍城,無意中發現那裡已經完全荒蕪,可是他們都非常滿足,那是一種心甘情願的奉獻,相戀中的大山永不後悔。火光漸漸地小下去了,可他們感覺不來寒冷,馬兒善解人意,靠他們外側臥著,為他們遮擋住外邊的風,兩人都沒有睡意,相擁著,一直到天明。

    晨曦微熹的早晨,楊九娃憋了一泡尿,一出門就掏出傢伙掃射,尿完了才抬起頭,看見郭麻子跟牡丹紅一起,牽著馬,站在他的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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