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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十章 文 / 支海民

    牡丹紅內心驚恐,脊背冰涼,光身子下了炕,摟住郭善人大哭:「哎呀呀掌櫃的,你死了我可咋辦哩嗎」?

    豈料那郭善人慢慢睜開眼睛,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看牡丹紅摟著自己哭天抹地,問道:「你哭啥」?牡丹紅擦乾眼淚,看郭善人還活著,一邊哽咽一邊反問道:「你不上炕睡覺,睡到地上幹啥?剛才你的樣子叫人害怕,跟死人一樣」。

    郭善人努力地回憶,怎麼也記不清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睡在地上,答非所問地說:「我夢見爹回來了,跟過去一樣」。牡丹紅哭笑不得,有點傷心地說:「你心裡就沒有我們娘倆」。郭善人坐起來,從地下撿起水煙壺,四周看看,爹的音容笑貌猶在眼前,他幾乎是非常肯定地說:「我看見了爹,爹肯定回來了」!牡丹紅失落著,心想你那個老爹已經死了,你還想他作甚?話到口邊又嚥了回去,她再不能放肆,她必須收斂自己。

    郭善人到常有理的包子店買了幾個包子,跟牡丹紅分著吃完,在茶爐上燒了一壺開水,泡了一壺茶,給牡丹紅倒了一杯,兩人慢悠悠品了起來。正喝茶間鐵算盤來了,請兩人到家裡吃飯。郭善人說他們已經吃過了,接著對鐵算盤說,他們想回家轉轉。

    牡丹紅騎上毛驢,郭善人跟在毛驢後邊,兩人出了東城門,一路向東,揚起一溜塵煙。田里的莊稼已經收割完畢,北風吹落一片片紅葉,麥田里的麥苗隨風搖擺,看見零零星星的婦姑挎著菜籃子,在麥田里挖拾地地菜。老爹爹郭子儀的音容笑貌不時在郭善人的腦海裡浮現,感覺是那樣的強烈,他不由得在毛驢屁股上抽了一鞭子,毛驢便沿著田間小路跑了起來。

    上了驢尾巴梁,山的氣息漸濃,看那樹的枝椏上落滿了鳥雀子,嘰嘰喳喳爭論不休,好像在吵架。記憶的碎片便從心的一隅閃現出來,讓郭善人在愧疚中懺悔,讓他第一次感覺到不是命運對他不公,而是他有愧於所有的親人!前任妻子那有所期待的眼神在他的心頭縈繞,怎麼也無法抹去,其實那時節郭善人心氣太高,總感覺自己受到了欺辱,殊不知那女人一直到死,都對他絕對忠誠。那女人最後死於鬱悶,讓沉重的屈辱壓得抬不起頭。人生就是這樣,得到的不去珍視,得不到的卻狂熱追求。其實無論男人女人,都應該知道什麼叫做滿足,無慾則無求,**太過強烈就容易使人痛苦。

    驢失前蹄,牡丹紅從毛驢上摔下來,郭善人來不及扶住,眼看著那女人骨碌碌滾下了山坡,幸而是一扇緩坡,牡丹紅摔得並不重。郭善人急忙下了山坡把那女人扶起來,那女人頭靠在郭善人肩膀上,失聲痛哭。郭善人釋然,生命中剩下的日子已經屈指可數,還是應該隨遇而安,他已經賭輸了生命的本錢。

    遠遠的山坡上下來一個人,郭善人看清了,是青頭爹。自從那一年發生了牡丹紅跟青頭的尷尬事以後,兩鄰家基本上斷絕了往來,即使平時見面也是相互間點一下頭,並不搭言。可是這一次那青頭爹卻主動停下,把毛驢韁繩從地上撿起,拴在路旁的樹上,然後走下山坡,拽住郭善人的手,把郭善人跟牡丹紅拉上山坡。上了山坡仍然不走,掏出煙袋點著一鍋煙,招呼郭善人一起坐在路旁,不緊不慢地說:「郭掌櫃,你爹從內蒙回來了,已經壽終正寢,是裝進棺材裡拉回來的。今早剛進村,我專門來給你報喪。人已經老了,活著的人還得活著,還望節哀」。

    郭善人的腦袋裡轟地一聲,腳下的土地開始晃動,看樣子真有心靈感應,昨夜晚剛夢見了爹,今天爹就已經回屋,回程路悠遠,看那滿山的樹葉飄零,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人對郭善人絕對忠誠,可是那個人卻讓他無端地氣走,說什麼都已晚,無回頭路可走。青頭爹在低頭抽煙,臉上的表情凝重,牡丹紅面對群山嚎了幾聲,然後拍乾淨滿身的土,勸說郭善人:「人死了不能復活,還是要打起精神安排以後」。可那郭善人的精神幾近崩潰,面對群山嚎啕大哭,懺悔的淚珠灑滿一路,牡丹紅反過來扶著郭善人,在山間小路上挪步,青頭爹牽著毛驢跟在後頭,上得山來走進自家院子,看見院子正中間停放著一口棺木,郭全發跟郭全中跪在棺材兩邊,在為爺爺守靈,郭善人哭了一會兒,被執事的人叫進書房,取出家書一封交給郭善人,對郭善人說:「這封書信是那些送靈的(把棺木拉回原籍的腳夫)內蒙人交給全發的,老掌櫃臨死前把所有的後事全部寫在書信上邊,書信後邊註明必須由郭雙有親自拆開」,全發遵照爺爺的囑托,沒有開啟那封書信。郭善人正要拆開那封書信,被執事人伸手攔住,執事人告訴郭善人,現在先不要看信,目前諸多事情需要咱們料理,第一:先把送靈的客人打發走,客人已經吃過飯了,就等你回來招呼一聲。客人們說,腳錢老掌櫃臨死前已經付清,他們只是按照老掌櫃臨死前的囑托,把棺木運回原籍就行。第二:安排人動土打墓。第三:派人給親屬報喪。還有,請陰陽看下葬的日子,裱糊花轎,老人家風光一世,考慮還得殺一頭豬,這些事情都安排好了,由大家分頭去做,你就專心守靈。至於老掌櫃的書信,到夜間客人們都睡覺以後你再拆開慢慢閱讀,老掌櫃安頓那信只能你一個人看,有人時你就不要拆開。

    郭善人心裡的疑惑越來越大:難道說爹爹已經知道自己的死期?臨死以前把客人送靈的腳錢都已經付清?那麼這棺木是誰為爹爹準備的?他必須把信拆開,然後才能解開心中的疑難。郭善人假裝肚子疼,來到茅房,解開褲帶蹲在茅坑,把爹爹的書信拆開瀏覽:

    「雙有吾兒:當你看見這封信時,我已經走在黃泉路上,即將回到你媽媽的身邊。人活百歲總有一死,對於這個世界,我已經沒有什麼留戀,唯一的遺憾是,我們父子之間的疙瘩至今還未解開……」哀樂奏起,一定是有人前來祭奠,雙有手捧爹爹的親筆家書,淚水模糊了雙眼。埋葬了媽媽以後,爹爹為他穿戴一新,把雙有送到縣城裡屈老先生(十二能)的私塾就讀,那時節爹爹完全有能力為他自己續絃,可是剛直的爹爹硬是用肩膀扛起這個家,用毛驢馱來青磚,在郭宇村修起了這幢四合院……

    有人看見郭掌櫃進茅房已經好長時間沒有出來,擔心郭掌櫃出什麼意外,走進茅房一看,只見郭掌櫃手捧一封書信,哭得涕淚漣漣。那人不忍心打擾郭掌櫃,退出茅房,可是外邊要上茅房的人排成了隊,郭善人只得從茅房裡出來。

    郭善人對於他第一場婚姻的失敗,已經徹底原諒了老爹,可他還是無法理解老爹爹為什麼把兩褡褳銀元存放在親家那裡,致使一場大火使得那些銀元從人間蒸發,成為永久的疑案。人亡物失,事已至此他已經無法埋怨,看那院子裡熙熙攘攘,哭聲不斷,郭善人靠在茅房牆上,堅持把那封信看完。

    老爹爹說,他清楚自己患了不治之症,打算把生命自我瞭解,他自己買好了棺材,出錢僱用了送靈的腳夫,自己睡進棺材裡,吞進肚子裡十根金條……郭善人看信的手在微微顫慄,這是一種什麼樣的信息?信的內容已經很明白,只要破開老爹爹的肚皮,就能取出十根金條,當年一根金條價值三百銀元,十根金條是個什麼概念?難怪老爹爹這封信不讓別人看見,原來這裡邊暗藏天機!滿肚子的委屈已經悄悄收回,郭善人把信揣進懷裡,扶柩大哭,可是怎麼也哭不下眼淚,好像突然之間感覺不來傷心。郭宇村無論婚喪嫁娶全村人一起出動,移民部落一人有難大家相互間熱心幫助,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得井井有條,郭善人囑咐執事,按照當年最高規格葬父。

    棺材在院子裡停了三日,最後的一天晚上大家已經很累,相繼睡去,但留下郭善人一個人守靈。銀錢壯賊膽,郭善人掀開棺木蓋子,藉著燭光他看見,老爹爹死得很安詳,睡著了一般。院子裡空無一人,牡丹紅、兒子跟兒媳也都和衣而眠,雞不叫狗不咬,連風也累了,蠟燭點燃在院子裡不眨一下眼。郭善人拿一把剪刀,解開老爹爹壽衣紐扣,看老爹爹肚子扁平,手哆嗦了一下,狠了狠心,把老爹爹的肚皮一點點剪開……哪裡有什麼金條,老爹爹連腸子都已經餓扁!

    郭全發回到自己屋子和衣剛瞇瞪了一會兒,馬上和衣坐起來,兩隻眼睛咚咚直跳,好像有什麼預感。他下了炕,穿上鞋,來到自家的四合院,院門大開,大門框上,怎麼看見一個人懸樑自盡,郭全發脊背發涼,渾身的汗毛豎起,以為遇見了鬼,使勁擦了擦眼睛仔細一看,懸在門框上的竟然是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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