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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十三章 文 / 支海民

    郭善人終於發覺,他遠不是鐵算盤的對手。他的兒子才不到十歲,十歲的小孩子懂得什麼?很明顯這一次是他郭善人鬼迷心竅,想訛那鐵算盤一下,想不到那鐵算盤也真老辣,三下兩下就把他郭善人打得趴下。

    事情過後那鐵算盤一如既往,還是坐在賬桌前算賬收錢,西醫田先生的櫃檯上人來如梭,全都是買止疼片跟清涼油的,那些藥雖然價格低但是銷量大,利潤肯定不小,郭善人有點後悔,自己開藥鋪時為什麼那麼傻,怎麼沒有想到開設一個西醫櫃檯?唉!此一時被一時,那年月人對西醫還不那麼認可。中醫櫃檯也不能說生意蕭條,看病的人也不少,可那郭善人總是心不在焉,老在想著一個問題,李明秋叔侄倆會不會把他解雇?

    目前看來沒有這個可能,因為他們還沒有找到合適的中醫。假如以後找到呢?他郭善人還能在這裡干多久?不如趁此機會做好退一步的打算,首先為兒子轉學,從私塾轉到公辦小學。郭善人決心不讓兒子重蹈自己的覆轍,找一個心裡並不愛的老婆。他讓兒子郭全中離鐵算盤的孫女遠點,郭善人從心裡就沒有把鐵算盤孫女當成自己的兒媳。

    郭善人要做的第二件事是主動提出辭職,他知道經過那一場風波以後大家心裡都結了疙瘩,那鐵算盤肯定不會容留他在這裡呆很久,遲走不如早走,與其讓人家解雇,不如自己提出辭職不幹。想好了,就要開始實施。藥鋪關門以後,郭善人來到李明秋家門前,敲響了李明秋家的大門。

    管家為郭善人開了門,郭善人進了李明秋家的院子,看見李明秋在自家屋子的前沿台階上站著。還不等郭善人開口,李明秋就說:「我知道你要來找我」。

    李明秋把郭善人讓進堂屋,給郭善人泡了一壺茶,然後兩人對面坐下。郭善人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正待開口時李明秋擺了擺手,首先開了口:「郭兄,你比我大幾歲,孫子已經有了幾個。今天,我知道你找我的目的是想辭職。辭職是你一種無奈的選擇,我還知道你在家裡日子過得並不順心。你就繼續干吧,我跟我叔叔對你絕無二心!前幾日發生過的那件事讓風吹過去就算了,以後誰都不要再提」。

    既然人家李明秋已經把話說道這份上,郭善人再提出辭職就顯得不義,可是他心裡總不踏實,感覺跟鐵算盤在一起有些彆扭,正如李明秋所說,他也不想回家,儘管那牡丹紅跟他吵架的頻率少了許多,跟牡丹紅睡覺成了負擔,總擔心那個女人半夜鑽進他的被窩,老年莫娶少年妻,死了還是人家的。張魚兒死了以後,他的幾個姨太太全部嫁人,甚至做了陪葬的七姨太也被栽逑娃從墳墓裡挖出來拜了天地,郭善人一死,誰敢保證那牡丹紅就不嫁人?

    想到哪裡去了?看見李明秋打開窗子,屋子裡鑽進炒菜的香味。李明秋說:「今天不要走了,一會兒連同一起田先生請來,咱們喝幾杯」。郭善人不好意思走,但是他也不想喝酒,總得找個理由離開。郭善人上了一趟茅房回來後煞有介事地說:「實在對不起,我還要到學校去接娃」。李明秋把郭善人摁得坐到椅子上,要他不必擔心,郭全中一會兒就回來了。正說話時只見李妍李娟姐妹兩個一人拉郭全中一隻手從門裡進來,倒使得郭善人暗自吃驚,看來倆個大姐姐把這個小弟弟照顧的非常周到,好像沒有男女授受不親的那種隔閡,他們還是孩子,可能還沒有想到那麼多。人家的女孩子都不怕,咱家的男孩子怕什麼?郭善人心態平穩了,坐下來,慢慢地品茶。

    一會兒田先生跟鐵算盤一同進來,四個男人一起入座,幾個孩子跟老管家一起在另外一間屋子吃飯。那田先生很健談,一坐下來就說個不停,說他那天早晨起來時天剛濛濛亮,一個人在街上閒轉,大街上空無一人,看見一男一女兩個要飯的睡在沿街的台階上,尻子明晃晃地露著,跟狗一樣,日得正歡。真想不到那些人每天都混不飽肚子,幹起那種事來依然蠻勁十足。

    大家勉強笑笑,李明秋跟鐵算盤是叔侄,叔侄倆不能開那種諢笑話,郭善人肚子都快發霉了,田先生說了什麼他根本就沒有聽進去。可那田先生依然談興不減,說著說著說漏了嘴,說到日本的男人女人也是一樣,在溫泉洗澡時幾十個男女脫光衣服泡在一起……李明秋在桌子上敲敲筷子,示意田先生不要再說下去,其實鳳棲街有許多人都懷疑田先生的真實身份,郭麻子也派人暗中監視了好長時間,可是那田先生好像是一個紈褲子弟,除過吃喝就是嫖女人,最近一段時間竟然跟男旦角白娘子混在一起,好像什麼瞎事都做,誰也沒有發現這田先生跟外界有什麼聯繫。

    那田先生談興正濃,戛然而止,看看左右,好像大家都沒有認真去聽,便不再說,端起酒杯,說了一聲:「干」。一張嘴,酒杯見底。這時,李明秋帶著徵詢的目光看了田先生一下,問道:「田先生,恕我冒昧問你一句,想不想在我們鳳棲安家」?

    田先生知道,「安家」的意思就是找個女人結婚,他也清楚周圍的人都對他表示懷疑,懷疑他不是真正的中國人,於是他就故意玩世不恭,轉移人們的視線,這一招還當真奏效,他看周圍人對他逐漸放鬆了警惕,現在李明秋又提出要為他找個女人結婚,這沒有絲毫猶豫的餘地,必須爽快地答應!田先生端起酒杯,叫了李明秋一聲大哥:「大哥,兄弟的後半輩子就交給大哥了」。

    常在江湖上混的人,李明秋豈能看不透田先生的心理?婚姻是道緊箍咒,一旦鑽進去就身不由己,田先生越是裝得滿不在乎李明秋就越懷疑這個人的真實身份,可是李明秋絕不會把這層窗戶紙捅破,田先生是個財神,給藥鋪帶來了不菲的收入,只要田先生答應結婚,起碼短時間內他不會離開鳳棲,反正走一步看一步,誰也把這情勢看不到底。於是李明秋也把酒杯端起來,跟田先生碰杯,喝完酒後李明秋面對叔叔說:「田先生的這件事還要叔叔多跑腿,前些日子你說過西溝畔燒瓦罐的盧師傅有一個女子長得可人,麻煩叔叔利用閒功夫跑一跑腿」。

    其實這件事叔侄倆在私下裡已經商議了幾回,這陣子見侄子李明秋提出來,鐵算盤即刻非常爽快地答應。那田先生又面對鐵算盤抱拳作揖,顯得非常江湖味:「叔吔,賢侄的事就煩勞大叔多在心」。那鐵算盤也是個愛戴高帽子的主兒,一見田先生第一回叫他「叔」,興奮地有點飄忽,搖頭晃腦地說:「沒問題,田先生的事包在老叔身上,盧師傅那個女子呀你一見保證歡喜,那個臉蛋呀彷彿上了一層釉色,那個水靈呀彷彿早晨的小蔥,那個身架呀彷彿風擺柳……」一直陰沉著臉,沒有說話的郭善人吭一聲笑了,這鐵算盤拿出了做小生意的那一套本領,能把一苗針說成一根金條,一個燒瓦盆的能有什麼好閨女?不過他看田先生非常興奮,心想這件事與己無關,看看熱鬧而已,於是也不住地點頭:「是呀是呀,老李叔看上的女子保證好得不得了」。

    第二天下午藥鋪關門後鐵算盤便帶著田先生來到西溝畔,兩人假裝閒轉,來到製作瓦盆瓦罐的作坊,田先生一到那裡即刻就被那一整套製作工藝迷住,他蹲在軟饃面前,看那泥巴在軟饃的手裡好像有了靈魂跟生命,那一件件陶俑活靈活現,栩栩如生,那些造型千奇百怪,難以想像這是出於一個腦殘人之手,中國有句古話,天生我材必有用,看樣子那軟饃在這裡找到了發揮才能的用武之地。這時,一個身穿花格子老布衣服的女子出現在作坊,鐵算盤用胳膊肘子捅了田先生一下,田先生被那些陶藝感染,專心致志地陶醉在藝術的創造之中,沒有領會到鐵算盤的意圖,鐵算盤又捅了一下,田先生才有所醒悟,他抬頭看了那女子一眼,論長相也還能說得過去,機敏中透出一種靈秀。田先生在想,出自陶藝世家的女子肯定也懂得這門藝術。回來的路上鐵算盤問田先生:「你看那個女子咋像」?田先生不假思索地回答:「你試著給咱說說,看人家的大人願意不」。

    那盧師傅本身兒女也多,把給女兒尋對象看得很淡,一見鐵算盤前來說媒,自然滿口答應,只是在索要財禮方面有點心沉,盧師傅說,他的日子過得艱難,養活這麼多兒女也不容易,因此女方索要兩份財禮,當年在鳳棲一份財禮二十四塊銀元,兩份財禮就是四十八塊銀元。

    鐵算盤知道田先生不是攢錢的主,掙倆銀錢順手花完,於是從盧師傅那裡回來後先找侄子李明秋商量,李明秋沒有皺一下眉頭,一口應承。

    田先生的婚禮在當年的鳳棲街上還算得上隆重,新房就佈置在李明秋家的西廈屋內,一乘轎子抬著新娘子在鳳棲街上轉了三圈,然後在李明秋家的院子門前落轎,田先生披紅帶花,按照鳳棲的習俗掀開轎簾,把新娘子從轎子內抱出來,然後踩著紅地毯走到院子內拜天地,拉棗刺的人連說帶唱(當地習俗),給婚禮增添了喜慶的氣氛:「鞭炮響來花轎落,女婿向前把頭磕,掀開轎簾雙目看,轎內坐著女嬋娟……」一群孩子前呼後擁,爭搶婚禮司儀撒下的喜糖。由於是看病先生結婚,鳳棲街的人家差不多全都送了禮,李明秋家的院子太小,便把婚慶的喜宴包在叫驢子酒館,叫驢子酒館也安排不下那麼多的客人,於是沿著南北街道搭起了宴客的席棚,石板鋪成的街道上划拳猜令聲響成一片,皇上結婚也沒有這麼熱鬧。

    新媳婦名叫盧秀蓉。第二天娘家來接秀蓉回門,秀蓉回到娘家摟住親娘就哭,說她死也不想回去了,那個男人禽獸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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