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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六章 文 / 支海民

    李明秋請來的西洋醫生自稱姓邊,說一口流利的漢語,看不出跟漢族人有什麼區別,要不是玻璃窗子上貼一張膏藥旗,大家也不知道他是日本人。西洋人把先生不叫先生,叫「醫生」。十二能說:「叫醫生是對的,叫先生不對」。可是鳳棲人把診脈看病的叫先生叫了幾輩子,猛然間叫「醫生」還有點繞口,反正是個看病的,叫啥都一樣。

    邊先生為人隨和,鳳棲人都習慣叫老邊。開始時大家還有點不相信那西洋藥片片有啥奇效,有病還習慣吃中藥,有些人讓中藥吃煩了,偶爾間買些西藥吃吃,往往收到一些預想不到的效果,時間一久大家慢慢地對那些西藥片子習慣了,感覺有病吃西藥省事,特別是拉肚子感冒,吃一點西藥准有效。找邊醫生看病的人也多起來。中醫坐堂先生姓錢,大家習慣叫錢先生。邊先生跟錢先生同住一屋,看樣子兩人關係融洽,相處和睦。

    「九一八」事變後,邊先生把玻璃窗子上的膏藥旗用刮刀刮去,自稱他也是中國人,早年到西洋留學。鳳棲人也不介意,你是那裡人關係不大,只要你幹的行當對鳳棲人有益就行。

    邊先生自己買菜做飯,不吃肉不吃動物油,自己的餐具不讓別人用,從來不用別人的餐具,甚至喝水杯子也是專用。可是鳳棲人有個習慣,愛請看病先生或者教書先生到家裡吃飯,特別是你給誰家老人或者孩子把病看好以後,那家主人為了答謝你,非要請你到他家吃一頓飯。邊先生不吃肉不吃動物油大家都能接受,無非是包些韭菜餃子,或者炒幾個青菜,可是你總不能提上自己的餐具到人家屋裡吃飯,儘管李明秋做過解釋,入鄉隨俗,吃飯時可以要求那家主婦把碗筷多洗一遍,可是邊先生仍然不習慣到別人家裡吃飯,每次有人來請他總是很為難。特別是城外十里八里以內有人拉上毛驢來請邊先生出診,邊先生不去不行,去了就要吃飯,不吃飯就得餓肚子,出於無奈邊先生只得吃一點,時間一久他也就習慣了,感覺中這農家飯沒有什麼不同,自己吃了以後照樣活得很健康,也就入鄉隨俗,有時,聞到對面叫驢子酒館的肉香,心裡就覺得癢癢,到農家吃飯時看到盤子裡有肉也就有意無意之間用筷子夾起一塊放進嘴裡,感覺中那味道就是與眾不同,吃起來很香。慢慢地他也開始吃肉。錢先生調侃道:「這就對了,孔老二說『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男人家應當什麼都吃」。

    錢先生已經六十多歲,沒有女人應當說得過去,況且人家有老婆有孩子,兒子甚至專門到鳳棲來看望過老爹。可是那邊先生才三十出頭,沒有女人就說不過去。為此事李明秋專門探過邊先生的口氣:「要不要我出頭露面為你找一個女人」?邊先生搖頭,說他老家有老婆。李明秋問邊先生的老家在哪裡,邊先生笑笑,不肯告訴李明秋,只是聽口音好像是北平人。

    那一日李明秋正在自己家裡閒坐,他沒有跟楊九娃去長安趕腳,楊九娃讓李明秋留意仙姑庵那邊的動靜,雖說那何仙姑是一個夜叉,可是把何仙姑一個人留在仙姑庵楊九娃總感覺有點不放心,那仙姑庵是一枚釘子,釘在長安到邊塞的必經之路上,何仙姑起的作用非同小可。李明秋也不想跟楊九娃靠得太近,總想保持這種不即不離的關係。可那北邊來的客人(共產黨)也把他這裡當作一個安全的據點,郭團長也感覺李明秋這個人可信,李明秋在三岔路口開店,跟誰都好,誰都不惹。

    李明秋讓管家泡了一壺茶,讓老婆炒了兩個小菜,開啟了一瓶西鳳酒,自斟自飲。他已經習慣了在家裡消磨時光,無事時就一個人在家裡閒坐,反正吃喝不愁,三個孩子一天天長大。聽說岳父把大妻弟送去從戎當兵,李明秋也有意把大兒子送到外邊求學,突然間北邊戰事緊張,感覺到不放心,又打消了送兒子出外求學的念頭。正品酒時有人敲門,管家開門一看,原來是郭團長的勤務兵。

    勤務兵跟李明秋已經非常熟悉,進到屋子一看有酒,也不等李明秋請他們,就抓起酒瓶子一人喝了一口,把酒嚥下肚子才說:「我們團長請你」。

    李明秋跟著勤務兵來到郭團長官邸,郭團長劈頭就說:「我看你們吃了豹子膽了,竟敢販運槍支」!李明秋佯裝一頭霧水:咋回事嘛?郭團長也不客氣:「別日上裝睡(方言,別假裝糊塗)!上次你出門半年幹啥去了?還雇了十幾個腳夫,以為我不知道?我給你們把路留寬,你們把我往牆縫裡塞!這倒好,三橋那邊通報過來,說有個獨臂土匪可能私運違禁物資,強行闖關,你說說,讓我怎麼辦」?

    李明秋大驚:「楊九娃不會出事吧」?

    郭團長冷笑一聲:「我能把人家楊某人有什麼辦法?楊九娃上了驢尾巴梁,朝黃龍山方向跑了,可他跑得了第一回跑不了第二回。咱都是為了混一口飯吃,你給那楊某人捎一句話,以後別給我脖子底下支磚(方言,別讓我難堪)」!

    李明秋一顆懸著的心落了地,心想也難怪郭團長生氣,這事兒也就是做得很懸乎,明知道私運武器讓官軍抓住了就是死罪,可那楊九娃賊膽包天,不走山路偏走官道,很明顯這是自己堵自己的財路,下一次運貨你該怎麼走?李明秋想消消郭團長的火氣,卻找不到適合的話語,無奈中只得說:「郭團長你不要生氣,還不都是為了混一碗飯吃」。

    誰知道郭團長火氣更大:「混飯吃?到我這裡來,我給你們管飯!明知道國民黨跟共產黨是冤家對頭,還要給共產黨私運槍支!讓我郭某怎麼能饒恕你們」!

    李明秋無話可說,低頭想了半天:「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就行了」。

    郭團長一拍桌子:「這不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事,明顯的是你們想把我的兩隻眼睛全部戳瞎!算了,我鬥不過你們,退一步還不行?你給那楊九娃捎個話,以後趕腳時不要路過我的地盤,我還認他那個兄弟,如果再讓我過不去,我治不了他就讓別人來治」!

    李明秋如坐針氈,站起來,打算告辭,說:「我這就回去準備一下,楊九娃的山寨我認識」。

    郭團長大吼一聲:「我還沒有說完,你先坐下」!

    李明秋心裡咯登一下,這郭團長還有什麼話?他只得坐下來,等待郭團長問話。

    郭團長看看左右無人,才壓低了聲音,說:「據瞭解,你雇來的那個西醫有些來頭,可能是個倭寇特務,我已經在暗中監視,希望你留意一點,有什麼情況及時匯報。這件事就你一個人知道,不能走漏風聲」。

    李明秋心裡緊張起來,爭辯道:「那個邊先生是長安國立醫院的一個熟人介紹的,他說他信仰穆斯林,連肉都不吃,穆斯林跟倭寇能有什麼聯繫?再說了,咱鳳棲以前沒有西醫,邊先生來了以後,才把西醫傳到鳳棲,這個人不逛窯子不賭博,除過給人看病,沒有見過他還有什麼愛好。咱可不能胡亂懷疑人」。

    郭團長顯得有點不耐煩:「有人反映那個邊醫生前一個時期在玻璃窗子上貼一張膏藥旗。戡亂時期,咱們都要多長一個心眼,別讓人家把我們賣了我們還替人家數錢」。

    李明秋離開郭團長的官邸,來到藥鋪,看見自己的叔叔鐵算盤帶著老腿子眼睛坐在賬桌前,面前擺一副算盤一把茶壺,儼然一個藥鋪掌櫃。中藥西藥櫃檯分開,邊先生正逗孩子玩,趁孩子不注意,把針頭插進孩子屁股,孩子大哭,邊先生一邊哄孩子一邊拔出針頭,把一顆洋糖塞進孩子嘴裡頭。孩子的媽媽抱著孩子站起來,到鐵算盤這邊算賬交錢。中藥櫃檯上錢先生正給一個孕婦診脈。自從這兩個先生來了以後,藥鋪的收入日增,看到邊先生那種儒雅的學者風度,李明秋怎麼也不相信邊先生會是個倭寇特務。

    一隊士兵從街上走過,石板路上留下一串腳步聲,那邊先生隔著玻璃窗子朝外看,臉色變得慘白。李明秋撲捉到了那瞬間的變化,開始對邊先生留意。

    那是一個下雨天,濟世堂沒有病人看病,鐵算盤跟兩個先生諞閒話,進來一個客人,那人帶一頂草帽,兩隻鞋提到手裡,腳上沾滿泥巴。鐵算盤朝櫃檯下瞥了一眼,看那人褲腿綰過膝蓋,腳跟小腿很白,不像是附近的莊稼漢。那人站在西藥櫃檯,直接問邊先生:「有沒有治感冒的阿司匹林」?邊先生回答:「有,五分錢十片」。那人說:「我家孩子感冒了,能不能到我家出診」?邊先生回答:「可以」。鐵算盤給邊先生找了一把雨傘,邊先生背起藥箱,跟著那人出了南城門,消失在雨霧之中。

    邊先生走後錢先生問鐵算盤:你剛才有沒有看出蹊蹺?鐵算盤表示詫異:「那個來買藥的不像是本地人,本地人把感冒不叫感冒,叫『著涼』,本地的老百姓也不知道感冒的西藥叫什麼名稱。另外,那人說話的口音也不是本地人」。

    錢先生說:「你算說對了。這個買藥的人不是第一次來,第一次來是在晚上,邊先生跟著那人出去,第二天早晨才回來。我對西醫雖然不懂,但是據我觀察,邊先生的技術、人品、醫德都沒有啥說的,關鍵的問題是這個人可能還兼有什麼任務,好像到鳳棲來不全是為了看病」。

    天黑時邊先生回來了,鐵算盤便回家去住,他感覺這裡邊疑點很多,不敢隱瞞,把對邊先生的懷疑告訴了李明秋。

    第二天李明秋讓滿香炒了幾個素菜,把邊先生請來,酒過三巡,李明秋對管家說,我跟邊先生有幾句私話,你先迴避一下。管家出去以後,李明秋說:「邊先生,我不想知道你究竟是不是倭寇派來的特務,我只知道你是我請來的醫生。我不想你在鳳棲出事,趕快收拾一下,我把你送到長安」。

    那邊先生一口將一杯酒喝下,對李明秋說:「我會永遠記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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