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63章 領導們 文 / 九月歡顏
離開龐天龍的辦公室,孟謹行每一步都邁得極其沉重。
他很不願意正視龐天龍對陳運來下的判斷,但他又實在難以想像,陳運來從什麼時候開始又對姜琴芳動了真情?
心思煩亂地回到辦公室,一直等在那裡的佘雄看到他立刻站了起來,他揮手示意佘雄坐下。
江一聞跟進來,提醒他,今天的幾項工作安排都調整了時間。
他有些歉意地朝江一聞點頭說:「把時間表給我,到點再提醒我一下。」
江一聞將時間表放在他桌上,又道:「唐書記來過電話,詢問老熊嶺銀礦的處理進展。」
孟謹行瞟了佘雄一眼,問:「你也是來問這個的?」
佘雄點了點頭。
孟謹行對江一聞道:「你去吧,回頭我去唐書記那裡匯報。」
江一聞走出去,孟謹行拿起桌上的日程表看了一下,又看了看手錶,對佘雄道:「還有十分鐘,我們長話短說。你們局裡是什麼意見?」
佘雄連忙把帶來的處理意見遞給孟謹行,孟謹行仔細翻看一遍,心中對佘雄的領悟力還是頗為讚許。
他合上文件,指指自己對面的椅子,讓佘雄坐下,「我看可以。」
佘雄心道,看來還真摸對脈了,孟縣這是要對錢小多大開殺戒啊!這一條條全部按上限處罰,錢小多再多的錢也要傾家蕩產了。
「那我安排下去?」佘雄問。
孟謹行搖手說:「別慌。老熊嶺銀礦這些年一直是蘭芝的經濟標桿,如此大力度地對他們進行處罰,不能我倆關門商量一下完事。等我向領導們匯報之後,再最後定奪。」
佘雄馬上站了起來,「那處罰意見留著,我先回去忙其他的。」他瞄孟謹行一眼,加了一句,「審計還沒完,局裡有點人心不穩。」
孟謹行看他一眼道:「老聞的情況是擺在那裡了,這個關鍵時候,你該樹立威信就得樹起來!」
佘雄心中驚喜,人一下站得筆挺,「請孟縣放心,我一定盡心竭力保證礦業局在兩局合併時期的平衡過度!」
孟謹行滿意地點點頭,揮手示意他可以離去。
由於跑了一趟龐天龍那裡,孟謹行一天的工作安排都被打亂,他不得不暫時壓下陳運來的事,先處理其他工作上的事,並讓江一聞與溫文聯繫,看今天是不是還能安排時間向唐浩明匯報工作。
下午四點多開完縣政府推進無紙化辦公會議,江一聞告訴他唐浩明四點半後有半小時的空餘時間。
孟謹行趕緊拿了佘雄的那份處理意見去縣委。
未及下樓,便遇上從樓下上來的吳剛,二人打了招呼,吳剛瞥了一眼孟謹行手上捏著的文件,隨意地問:「你這匆匆忙忙的,要去哪兒啊?」
孟謹行稍一猶豫便道:「看到你回來,想趕著匯報一下老熊嶺銀礦的事。」
「哦?」吳剛嘴角翹了翹,「這麼巧!一起上樓吧。」
還沒進吳剛的辦公室,吳剛的秘書瀋陽就跟上來匯報才接的幾個電話,又說幾份文件要簽,如此忙碌一番,孟謹行就在吳剛辦公室坐了十多分鐘。
心中焦急,臉上卻一分也不敢顯露,孟謹行捧著瀋陽給他泡的茶,始終一副悠然淡定的樣子。
吳剛忙完手上的工作,才抬頭對孟謹行不好意思地笑笑,「讓你等了這麼久!怎麼樣,老熊嶺銀礦怎麼個情況?」
孟謹行將錢小多跨界盜采的情況作了匯報,然後把礦業局的處理意見書遞給吳剛,「……大致就是這麼個情況,吳縣有什麼具體的指示?」
吳剛看完處理意見,心裡有些吃驚,孟謹行這是要往死裡整錢小多啊!
在樓梯口遇到孟謹行時,他還思忖著孟謹行匯報的時候,故意設絆為難一下孟謹行,現在看來完全沒這個必要了。
他很好奇,難道孟謹行看不出來,錢小多背後不僅僅只有一個儲豐?這麼個搞法,簡直就是政治自殺啊!
儲豐的下場就在眼前,吳剛憑自己的政治經驗分析,省上高層是拿儲豐殺一儆百,所以,錢小多幫不得。
但是,孟謹行同樣幫不得。
如果,錢小多、儲豐背後那些人真的那麼弱,這次倒下的絕不可能只有儲豐一個!
吳剛把文件推回孟謹行面前,溫和地問:「請示過唐書記了嗎?」
「還沒有。」孟謹行道。
吳剛心中暗罵,這種事你倒先來請示我,你倆聯手打聞輝的時候,怎麼沒來跟我打招呼?
「請示一下唐書記吧!」吳剛說,「現在政府這邊群龍無首,我也只能處理一下日常事務,這種大事,還是得請唐書記把關!」
知道你不敢搭手,孟謹行暗道。
「那行,我去縣委向唐書記匯報一下再定。」
孟謹行匆匆趕到縣委,離五點還剩不到十分鐘。
唐浩明絲毫沒有責怪他來得晚,親自給他倒了一杯水,「小江說你來客人要耽誤一會兒,我都說了可以多等十分鐘,你還跑得這麼氣喘吁吁!」
孟謹行暗讚江一聞做事老到,接過唐浩明送上的杯子,笑著說:「時間寶貴。」
倆人當下也不客套,直接進入話題,孟謹行沒有提姜琴芳被綁架的事,他相信人心都是一樣的,如果知道事情如此複雜,唐浩明在錢小多的問題上一定也會採取更為謹慎的態度,而這是他現在最不願意看到的,他需要一個與他一起往前闖的盟友,他必須把唐浩明綁在一起。
唐浩明聽完匯報,並未多加遲疑,就讓孟謹行大膽去處理銀礦的問題。
但他還是謹慎地問了一句:「這個處罰標準有沒有超過法律允許的範圍?」
孟謹行想一下還是說了實話:「沒有超過,但是處罰的上限。」
唐浩明微微一愣,看孟謹行一眼,漏出兩個字:「難怪!」
孟謹行心頭咯登一下,看著唐浩明,等他的下文。
唐浩明卻沒有說下去,而是將那份本已打算簽意見的文件還給孟謹行,「你是分管領導,只要在法律允許的範圍內,你就全權處理吧。」
唐浩明這個微妙的態度變化在孟謹行心頭落下一片淡灰的陰影。
他接過文件,又聊了一些其他工作,然後離開縣委。
兜了一圈,如何處理老熊嶺銀礦又完全壓到他的肩上,哪怕他沒有提姜琴芳的事,唐浩明照樣沒有與他一起挑擔子的態度,他意識到自己太小看唐浩明,也太高估自己了!
能夠在蘭芝黨政一把抓,固然成為唐浩明重用他的理由,但卻不能成為唐浩明壓上前途與他一起賭一把的條件。
在這個問題上,唐浩明、吳剛、龐天龍其實都是一樣的,他們需要他為他們送上政績,也需要他獨立承擔可能面臨的問題。
他徒步走回縣招,和衣躺在床上,一遍遍地問自己,是不是真要豁出去救姜琴芳和她肚子裡的孩子?
是不是真要罰到老熊嶺銀礦見血,把錢小多背後的人物逼出來?
無論怎樣逼問自己,他得到的答案始終是肯定的。
前一個問題拷問的是良心,他不能允許自己昧著良心,與藍向東、儲豐他們成為同一類人。
後一個問題關係到他究竟在跟哪些人為敵,只要他有一天想著要讓杜方華繩之以法,那麼他就必須弄清楚有哪些人會在背後幫著杜方華。
他從床上翻身而起,摸起手機打給鄔雅沁,「你還在都江嗎?」
「在。」
「跟我一起去趟長豐吧,具體情況路上說,就我倆去。」
鄔雅沁那邊沉默了一會兒才回他:「一小時後,我到縣招接你。」
掛下電話,他去餐廳飽飽地吃了一頓,然後回房間給夏明翰和蔡匡正分別打了電話,約了一起見面的時間。
鄔雅沁在一小時後準時趕到,孟謹行在路上詳細說了最近發生的事,也說了自己此去長豐的想法,末了歎著氣問鄔雅沁:「我是不是在犯傻?」
鄔雅沁卻說:「你變了!」
孟謹行失笑,「這話怎麼說?」
「這些事擱過去,你只會考慮兩個方面,一是老百姓,二是公平性。」
鄔雅沁的一針見血讓孟謹行立刻想要反駁,但他的嘴張了又張,卻不知道該如何反駁,這讓他突然感到一陣心慌,終於喃喃地說:「這種變化是不是意味著,我不再是個正直的人?」
鄔雅沁回過頭看他一眼,「你忽視了我這句話的另一層意思。」
「什麼?」孟謹行立刻問。
「過去你幹起事來總是忽略自己的處境,現在你學會思考如何自我保全了。」
孟謹行不覺得這算是讚揚,他訕訕地說:「我真怕有一天,我和其他人一樣,只會思考這一層,什麼老百姓、公平性,都變成服務於自我保全的工具。」
「環境總會促使人產生改變。」鄔雅沁說,「但究竟是質變還是量變,取決於一個人的世界觀正確與否。你現在糾結的,其實是量變而非質變。」
孟謹行苦笑道:「但願如此。」
鄔雅沁忽然笑道:「壓力永遠是自己給的,放鬆點,跨過這一關,說不定你就會產生海闊憑魚躍的感覺。給你唱首歌輕鬆一下!」
銀灰色的奔馳商務車像條銀色的箭魚行駛在夜色中,熟悉的pelaluzdosolhosteus伴著鄔雅沁略帶沙啞又富有磁性的嗓音,緩緩地從車窗裡飄蕩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