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言妍
他倏地收回雙手,冷冷大步離開,只留下恫嚇的話依然在空氣中迴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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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不知好歹了,竟敢阻撓他的企畫案,等於是勒令一匹高速疾馳的馬煞停下來。從小誰敢擋他路?到時只怕受傷的是她,而不是他,如果他真在商言商不擇手段,她可要付出極大的代價!
辰陽站在辦公室的大玻璃窗前,腦中不斷被這些念頭侵擾著。
由九樓往下俯看,街道有種峽谷的感覺,只不過面對的是矗立大樓、擁塞車輛、廣告廣告牌和霓虹燈管;往上仰看,天在遠方的一角,塗覆了不知多少人間煙塵,成了曖昧不明的青灰色。
往日,他如展翅高飛的驚鷹,以精準目光和迅速行動,在這都市叢林無往不利,天下盡在他足底,攫獲獵物從不失手,也養成他目空一切的驕態。
今天,他翅膀累滯無力,往哪兒飛都不對勁,全都因為旭萱,這兩個字竟有千斤沉重,如鉛塊壓在心上,怎麼也移除不掉。
內線電話響了,不想接聽,臉仍朝著窗外,直到鈴聲不死心地持續快成催命符時才按下鈕,他嗯嗯悶應幾聲,心情壞到連嘴都不想動。
董事長召見,沒有推托之詞,他腳步跨得比平常大,捨棄電梯,從偏門樓梯上十一樓,希望不必碰到人,因為沒有社交的心情。
當董事長辦公室在望時,不幸被堂弟佳陽逮到。
「大哥,聽說你這次麻煩惹大了!」佳陽比辰陽小一歲,是二房大叔叔的長子。晚出生就吃點虧,從小注定當第二,這一年開始有明顯的競爭心態,本想在南郊蓋公寓立功的,卻半途殺出辰陽的百貨商場案,口氣就不免風涼些。
「麻煩我天天有,大大小小一長串,有什麼稀罕!上頭找我,你識相點別擋路,否則連你一起宰!」辰陽閃過他。
「這次可稀罕了!大哥花幾個月追求馮小姐,到頭來卻連一塊小小地都拐不到,這美男計失敗,豈不一世英名全毀了?」佳陽笑嘻嘻說。
竟說他是美男計——辰陽臉色鐵青,但發脾氣沒用,確實是栽了跟頭,如不及時補救爬起,眼前這小子會立刻踩過去取而代之。身為長孫雖多幾分優勢,但也壓力更大,隨時處於備戰狀態中。
「我估計,以你的功力追馮小姐,保證不到一星期就破功。」辰陽冷諷說,思及旭萱會給佳陽什麼樣的釘子碰,竟有一絲快意。
「是喔?大哥這麼一說,倒引起我追馮小姐的興趣,或許本人一出馬,就能馬到成功了!」佳陽摩拳擦掌說。
「你少亂來,事情還沒結束,水塘地我會拿到手的!」一想到堂弟色兮兮糾纏旭萱,辰陽又更不悅,用力拍他肩膀說;「你給我安份點,好好去收集百貨業資料,到時報告出不來,我第一個把你踢出企畫案!」
擺脫掉堂弟,走進董事長辦公室,大紅木桌後掛著老花眼鏡的顏漢波表情十分難看,一出聲就獅子吼。
「怎麼來這麼慢?火都燒到眉毛了,你還有時間拖拖拉拉的!」
「爸,對不起,都是我失算。」辰陽低聲說。
「跟你講過多少次,要在商界打下一片江山,字典裡沒有失算二字,失算是死路一條,只有重算,重新評估再繼續做下去。」漢波繼續罵說;「你最近是撞了什麼邪,整天失魂落魄的,你知道今天這一步錯,不管以前立多少功多少勞,都整個一筆勾銷,要再爬起得花十倍力氣嗎?尤其你那些堂弟們都搶著佔你的位置,你還敢輕心!」
「這些我都懂,這幾天也一直在找替代方案……」
「你也別再想了,沒什麼更好的方案,馮家既然那麼死鴨子嘴硬派,我們也只有用最後一招。我剛剛和縣政府秘書通過電話,已約好見面時間了。」
「真要強制徵收嗎?這招會不會太狠?」辰陽脫口而出,這正是他擔心的,也是他曾警告旭萱要付出的那個大代價。
「會狠嗎?馮家無論同不同意,他們都沒損失,但我們重資投下的黃坡地要怎麼辦?難道真給二房他們蓋公寓?」
「那不是蓋公寓的好地段,肯定大虧……」
「不僅大虧,我因此失面子,你因此失信用,以後你在董事會還有說話的餘地嗎?」漢波說;「縣長對百貨商場案極有興趣,即使你要收手,他現在也不見得會放手,乾脆由政府出面徵收水塘地,我們也省不少麻煩。」
官商為利互相合作是商場上尋常手法,辰陽以前用起來眼睛不眨一下,這次卻有了遲疑。雖說馮家不識時務很可惡,旭萱頑固無知很可恨,使他事業陷入前所未有之危機,但果真強制徵收,旭萱又失錢財又失理想,打擊必然很大
「應該還有別的辦法吧?」辰陽說;「馮老闆和我們是世交,總不能做得太絕,是我把馮家拉進企畫案的,再讓我和馮老闆商量看看。」
「你花的時間還不夠多嗎?馮老闆連自己女兒都控制不了,難怪這些年來事業老做不大,想他二十年前在商場上還比我風光呢!」漢波直瞪長子說;「你這麼囉囉唆唆沒個氣魄,又是為了那個馮小姐嗎?」
「當然不是,生意的事怎會扯上女人呢!」辰陽連忙否認。
「不是最好,若連女人都管不住,你也別混了!」漢波說;「在我們顏家,女人是來養來疼來生兒育女的,乖乖安分守己,不能在外面趴趴走,更不能任意指使男人。你媽一直擔心你和馮小姐的事,如今出了這狀況,我們都小心瞞著阿嬤,就怕她生氣,你是她最鍾愛的孫子,千萬別讓她失望!」
「我知道。」辰陽神情凝重,采拖延戰術說;「縣市府介入是可行辦法,但其中也有風險,公家一旦參與,我們很容易失去主導權,這一來損失不就大了?拜託爸爸給我幾天時間,容我再評估各方狀況,到時一定給董事會一個最完善的答案。」
漢波面無表情,良久不吭一聲,心中其實明白辰陽正處於某個微妙且重要的關卡,愛子心切下勉強同意寬延幾天,也等於對長子的一種考驗,看多年栽培的心血是否成效,看眾人寄望的他是否有果決明斷的大將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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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趕吃飯的人潮來來去去,當發現系所辦公室外那穿黑色鑲毛大衣的婦人是宜芬姨時,旭萱嚇一大跳,沒約好就突然跑來,完全不像她的行事作風。
「我在附近參加商展,想著很久沒和你聊天,就走過來了。」宜芬說;「有沒有空一起吃飯呀?」
旭萱這些天不甚有胃口,本想略過午飯不吃,去圖書館找論文資料,宜芬姨既然來了,也只有奉陪。
天候陰陰濕濕的,冬風如刺,無法走太遠,她們到最近的學校自助餐廳,隨便打了幾樣菜,找個人少的角落坐下來。
「好久沒感受校園氣氛,我大學生活都遠到像古早事了,印象最深的還是你爸爸,他是我們繫上風雲人物,我靠著我爸的關係在他身邊跟前跟後,不知多少女生羨慕,哪知他心裡只有你媽呢!」宜芬喝一口湯,細眉一挑說;「哎呀,二十年了,伙食怎麼還是一樣難吃!」
「大鍋飯就這種味道嘛!」旭萱心想,這陰濕天氣阿姨不會專程趕來只為一頓難吃的飯吧?
「我一直都認為你爸會很有成就,你沒見過他少年時代,多意氣風發呀!可惜你媽身體不好,他花大半時間照顧她,再有雄心壯志也被磨掉了。」宜芬話題又繞回紹遠說;「從沒見過這麼有情有義的男人,如果沒有生病的妻子,事業不知做多大呢!」
旭萱不只一次聽見親友間類似的批評,總為母親抱屈,她如此努力為丈夫兒女活著,煎熬血淚只有自家人看見。「媽媽儘管身體不好,卻是我們全家的精神支柱。爸爸說,若沒有媽媽,再大的事業、再多的錢都沒有用。」
「他們兩個呀,上輩子不知誰欠誰,我也不說了,幸好你們三個孩子孝順又乖巧,你爸媽在這方面也算好命了!」宜芬推開只扒幾口的飯菜,遲疑幾秒才又說;「老實講吧,我今天來是受了秀瑞表嫂的拜託,沒事先通知,是怕驚擾到你爸媽。照算起來,你和辰陽是我介紹的,我多少有媒人的責任。」
來了,果然是心中最不願的猜測,旭萱說;「阿姨如果是受托來提水塘地的事,爸爸已做最後決定,水塘地怎麼都不會更改用途。」
「秀瑞表嫂倒不是為這個,在他們顏家,女人不能干預公事,她來拜託我是偷偷的,不敢讓任何人知道,純粹是做母親心裡的焦慮。」宜芬說;「她要我告訴你,辰陽因為你的事被批評得很慘,企畫案無法執行,外面話傳得很難聽,處境非常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