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言妍
不等他回應,她又像一陣風走掉,出氣完畢,心情特別好。
辰陽楞在原地,二十七年生命裡,敢對他這樣放肆說話的還沒有幾個,以他顏家長孫地位,向來只有他教訓人,豈有別人教訓他的道理?
他同時也明白自己被惡意耍弄了,祖母和表姑設下圈套猶可忍,一個全然陌生的女子竟以無聊幼稚把戲擺他一道,又憑什麼?這口氣如何嚥得下?
「辰陽,我差點忘記,旭萱沒帶陽傘,我這兒有一頂帽子,讓她戴著免得曬傷。」宜芬在他身後說;「咦,旭萱人呢?」
「在前面。」
「還不快拿去!」
這句話像按鈕般啟動辰陽全身關節,雙腳幾乎用跑的,在轉彎的地方看見旭萱上了一輛客運車,在車門關閉前,他及時跨上去。
車上坐滿一半人,大部分是來往城市漁村間的阿公阿婆,旭萱剛把自己和大袋子安頓好,赫然發現辰陽坐在走道的另一邊。
「你為什麼跟我?」她極度驚駭問。
他憋一肚子火懶得開口,只把宜芬交代的帽子丟給她,表達了一切。
「前面那個市場有一站,你可以在那裡下車。」她接過帽子說。
結果他沒下車。
「顏先生,這車子是到和平島的,會離市區愈來愈遠,你快點下車,再不下就來不及了。」她又催他。
「馮小姐,就像你討厭我的墨鏡一樣,我也討厭人家命令我,上車或下車都是我的事,你就不能安靜閉上嘴嗎?」他也不放低音量,全車人都聽到了。
所有乘客都轉頭看她,連司機也從後視鏡盯她,旭萱整個臉通紅,這樣大庭廣眾不出醜還是第一次。
她憤憤把臉轉向窗外。誰有閒功夫管他呀!就是飛到月球也不干她的事,只要別和她同一站下車就好。
辰陽則愈想愈火大,不懂為何坐上這輛車,也不懂為何不下車,只知沒有人在耍弄他之後還可以輕易逃脫,他必須給她一點教訓才能解心頭怒氣。反正一個下午都泡湯,他就跟她耗到底,一切都是她自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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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腥海風由防風林不斷透過來,車子進入荒涼郊野,路愈來愈顛簸時,天色也逐漸暗下,台麗陽光消失,烏雲慢慢聚集,將有落一場午後雨的趨勢。
旭萱在和平島風景區的前一站下車,是個沒有遊客會來的小漁村,她看也不看辰陽一眼,相信以後不會再見到這個人了。
因為動作有些急促,在車門處大袋子卡到,一拉一扯間有部分東西掉出來,她一路彎腰撿下去,也顧不得姿勢醜怪。
哈!說幼稚還真幼稚,掉出來的全是餅乾、糖果、乖乖……三歲小孩吃的零食,她到這鳥不拉屎的海邊卡喳卡喳吃這些玩意,恐怕腦筋有問題吧?辰陽內心冷笑,怕鞋子踩到,順手撿了牛肉乾和魷魚絲。
客運車開走後,旭萱發現辰陽站在身後,以冤家路窄的驚怖語氣說;
「你怎麼還跟著我?」
「有誰規定我不能在這裡下車?」他沒好氣地還她遺落的東西。
「謝謝。」她勉強說。儘管相看兩厭,還是好心指點,「你下錯站了,要看美麗的海蝕景觀應該到下一站,這裡只是平凡小漁村什麼都沒有。你從那家雜貨店往下抄小路走二十分鐘就到了,不要走公路……」
「馮小姐,你要聽多少次才懂?哪裡下車是我的事,你這自以為是的個性很討人厭,明白嗎?」他說完,逕自往雜貨店方向走。
唉,他們兩個是連話也不能好好說了,旭萱不記得曾和誰如此撕破臉皮過,他是第一個!喔,還不算徹底撕破,他那神秘墨鏡還牢牢掛在臉上,彷彿黏成身體的一部分。
漁村傍著巨大崖壁而建,屋子多以巖板片堆砌而成,到處布著細細白沙,婦人們坐在門口用木梭織漁網,孩子們也忙著將魚貨分類曬乾。
「旭萱姐姐!」一個年約十歲的男孩興奮奔過來。
「阿志!」她張開手迎接他的擁抱。
「馮小姐怎麼有空來呢?」阿志祖母笑著沒牙的嘴說。
「一直都想來,但忙考試到今天才有時間到基隆。」旭萱說。
海上幾陣狂風強旋吹來,婦人們叫要下雨了,紛紛收拾屋外鋪曬的魚貨。旭萱也手腳利落幫忙,驀然想到顏家金孫,會不會淋成落湯雞呀?
大雨說下就下,水注刷刷斜飛而來,空氣滿是炎旱逢霖的味道。
旭萱在屋內乾爽,幾次忍不住探頭往雜貨店的方向瞧,冷不防一個身影衝進來,宛若天上飛落大鷹,讓她倒退三步差點撞到桌椅。
是顏辰陽——巖板屋已經夠小,他進來更是手長腳長沒地方擺,加上墨鏡仍不脫,樣子有些嚇人,阿志祖母完全不知所措。
「他是我的朋友。」旭萱安撫老人家,總不能不讓人家躲雨吧。
他保持沉默看來更陰沉,旭萱不理他免得又起戰火,昏暗小屋內,只有阿志對著那一堆吃用禮物笑得很開心。
「這些童話書是給你讀的;鉛筆文具是開學以後用的;你的布鞋一定又開口笑,旭萱姐姐幫你挑一雙新的;還有這些恐龍小玩具,是旭東哥哥特別收集給你的。」大袋子底整齊的疊疊紙包,旭萱拿出來逐一說明。
原來除了零食外,那醜怪的袋子裡還別有洞天。這小男孩是誰,值得她背著那麼重的東西千里迢迢送過來?辰陽反正無聊,就閒閒想著。
才閒想沒多久,屋頂中央巖板片突然塌陷兩塊,雨水竄流進來,地上立刻積了一攤水,若不阻止,待會必是水鄉澤國。
「阿志爸爸說要修理的,但還來不及就出海,真對不起呀,偏偏這時候掉下來。」阿志祖母忙找水桶接水。
「我會修,只要把巖板片蓋回去,再壓住塑膠布就好。」阿志說。
「你太矮了,手根本構不到,我來!」旭萱自告奮勇說。
這女人怎麼搞的,不在高雅的客廳喝下午茶,偏跑到這破爛魚村,弄得一身狼狽不說,還要學男人攀上屋頂?
「你嫌別人矮,自己又有多高?你的手一樣夠不到,愈弄愈大洞而已。」辰陽搶過阿志祖母手中的雨衣,盡可能罩住頭肩,再大步走入雨中。
對啊!老想他是顏家金孫,差點忘記他是蓋大樓的。此人雖然難相處,但心腸看來還不壞,旭萱從不吝嗇為人加分,對他印象好了一點點。
他身手頗為矯健,爬上梯子兩三下搞定,巖板片合上,布也壓蓋好。
屋子不再漏水,辰陽進來後還仔細用手測試密合度,好像這是他接包的工程要負責到底。
旭萱卻在此時察覺某種異樣,直到他眼睛望向她,她心跳足足快好幾拍後,才發現因要修屋頂他已拿下墨鏡……少了暗褐色的阻隔,似乎什麼都不同,他眼睛深邃有如黑夜燦放的星光,和他陽剛五官配在一起,吸引力強了好幾倍,有瞬間直搗心魂的力量,她強烈感受何謂異性的魅力……
「會冷喔,快到後面灶下烘一烘。」阿志祖母滿口感謝說。
「不必了,我不冷。」他說。
「別太逞強。」旭萱冒出一句,很高興沒變成啞巴,開始希望他把墨鏡戴回去,因為太不習慣那擾人心神的目光。
辰陽將眼睛移開,走到屋後的灶問。這算廚房嗎?根本只是巖壁撐起幾根木架,再圍幾塊塑膠板,壁上的石塊泥上籐蔓皆歷歷可見。
「這地方能住人嗎?土石一崩不是很危險?」他不禁問。
「我們已經住了很多年,倒了再蓋呀!」阿志祖母認命說。
「世上有太多人沒有像樣的房子住,顏先生在基隆蓋了不少辦公大樓,何不挪點資金蓋平價公寓,來幫助像阿志這樣的家庭呢?」旭萱好心建議說。
「馮小姐,你是在教我如何經營公司嗎?我們不過相親一次,你又不是我顏家什麼人,不覺太僭越了嗎?」辰陽頓時變臉。
旭萱臉又紅到耳根。還以為對他印象可以好轉,看來希望渺茫,只有閉上嘴巴坐在灶前折柴枝,少說少錯吧。
或許空間實在太窄小,也或許太無聊,他目光不自覺停在她側臉,由額頭、鼻樑、嘴唇到下巴,沒有突出的稜或角,每個弧度都柔和得恰到好處,在暖紅的火光中有種形容不出的舒服感,令人想去撫摸……
呵,真是被八月烈陽曬昏頭,又加上這奇怪的小漁村,竟去研究女人的臉型來?他看女孩向來粗略整體,啪喳一下就分類,旭萱早被歸為一般清秀型,沒暴沒凸沒特色,就這樣啦!
雨已漸漸停歇,他必須記得,自己一路跟來,是要給這位小姐一點教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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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快點,車子來了,快來不及了!」旭萱在站牌旁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