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樂心
「沒事,天雨路滑,有點小事故而已。」他對自己的騎車技術可是非常有信心。
鄭哥上下打量他一下,銳利的眼神不放過任何一絲細節。
然後,鄭哥掏口袋……
「他給你很多小費嗎?」聽得入神,諸宜庭忍不住追問。
尹浬忍著笑。她雖然軟硬不吃,但是很容易認真,馬上就被故事吸引住了。
「那倒不是。」尹浬說。「鄭哥從口袋掏出名片,問我對演藝圈有沒有興趣。」
「就這樣?你們是送PIZZA認識的?」真沒趣!她還以為是像所有偶像藝人的官方說法──參加比賽出道,或是走在路上被星探發掘呢。
「是呀。那時我已經搬出家裡半年了,存款見底,打工又賺得非常非常少,滿慘的。」他換了個坐姿,長腿伸得更直了,很舒服的樣子。「所以鄭哥算是我的貴人。」
現在說起來雲淡風輕,但在當時,對一個剛考上大學、自小被保護得好好的年輕男孩來說,這一切都很令人膽寒。
「你為什麼要離家出走呢?」諸宜庭有這個疑問很久了,卻沒有機會問:現在,正好提出來。
「因為我受不了高壓統治。」他簡單地說。「加上大學沒考好,丟盡我爸的臉,我算是被趕出來的。」
「不太可能吧?只因為沒考上好大學,就被趕出門?」
他笑笑。「就像有人的舅舅可以只像陌生人,為什麼我的爸爸不能因為這樣趕我出門?這世上有各種不同的家庭,你沒遇過,可是不見得不存在。」
兩人沉默了。
「……所以,我就問志雄,到底為什麼要拿那些東西。「旁邊,阿嬤的喃喃自語傳來。她接過了諸宜庭遞過去的小蛋糕,卻是一直拿在手上,翻來覆去的玩,也沒有打算吃的樣子。
「阿嬤,蛋糕拿起來吃呀。」諸宜庭彎身過去輕聲提醒。
「……如果要吃的話,志雄上次買的雞蛋糕最好吃。你有沒有吃到?」阿嬤快把小蛋糕捏爛了,諸宜庭趕緊搶救,索性剝成一小塊一小塊,喂阿嬤吃。
一面喂,她一面哄阿嬤說話。即使答非所問,東拉西扯也好。
「為什麼阿嬤一直講志雄?」尹浬在一旁靜聽,終於忍不住問。「可是鄭哥的名字是鄭光昶啊。」
她回頭看他一眼。「我們也不會叫你顧以理,不是嗎?」
「鄭哥也有藝名?」這倒新鮮。
諸宜庭的臉色又是一黯。她的聲音平平的,幾乎不帶感情。「照他的所作所為,他想要隱姓埋名,我一點也不意外。」
「他到底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讓你這麼恨他?」尹浬真的困惑了。
從認識以來,他從未看過她對誰、對什麼事有過如此冷硬的態度。就算生氣──是的,她也會生氣,而且大家都目擊過她發火的樣子──也不是這種冰冷到令人發寒的表達方式啊。
「一個人連生養他的父母都可以不顧,只為了追求自己的所謂理想,你覺得這不算什麼嗎?」她的眼眸燃燒著罕見的冰冷怒意。「阿嬤一直最疼他,對他期望最高,就算曾經反對過他走這一條路,但這幾年阿嬤身體也漸漸不好了,一直希望他回來,不要說奉養了,就是回來看看也好,可是,他做了什麼?人就在台北,可以忙到幾年不回家?」
雖然她在說鄭哥,但,一字一句,都像是一根根的針,刺進尹浬的胸口。
他又何嘗不是這樣?離開家,就頭也不回……
「你不懂。」這就是他試圖解釋的,可是,今天起頭了好幾次,都沒有成功。此刻,他努力想要尋找適合的字句,讓面前的她能理解。「如果沒有成就,要怎麼回去?鄭哥的努力,只是為了闖出一點成績,之後才能……」
諸宜庭睜大了眼,打斷尹浬的解釋。她詫異反問:
「可是你們有沒有想過,也許家人要的,根本不是你們所謂的『成績』?」
突然,尹浬像是被在附近草叢中飛來飛去的小蟲給螫了一下。
阿嬤一口蛋糕吃了好久,諸宜庭還是盯著他,陽光還是暖洋洋的,但在那一刻,很難解釋,他覺得一切像是電影停格,停了兩三秒。
或者該說,他腦筋突然一片空白,空白了兩三秒。
「你到底為什麼要找我說這些呢?」見他呆住,她不解地繼續問。
深呼吸一口,他強迫自己回到現實。
「因為我希望你和鄭哥的關係,可以變好。」
「為什麼?」
「這樣,你才可能回公司,回到我身邊。」
諸宜庭想了想。
「不太可能了……」這是她小小聲的回答。
※※
那天,在安養中心小花園的談話,在尹浬不得不趕通告去之際,被迫結束。
天知道他花了多大的工夫,才擠壓出兩個小時的空檔,擺脫掉眾人──包括他的現任貼身助理!!只身前往新的安養中心,和他掛心的人碰面!
可惜結局不如所願。他顯然沒有自己想像的那麼有說服力。
他,紅遍大江南北,呃,是兩岸三地:橫掃東南亞,還要進軍東北亞、放眼好萊塢的偶像,真正要示愛的時候,卻從頭到尾都不被相信?!
這就是尹浬的感覺。他已經把握機會表白過不止一次,不是被她傻笑敷衍過去,就是被工作或環境逼得非走不可,變成連續劇「明日同一時間請繼續收看」的討厭吊胃口收場。
她在身邊的時候,一直覺得反正還有時間、有的是機會。可是到現在,十天半個月見不到一次面,講手機也很不方便,實在令人不得不焦慮。
誰能想到一個貌不驚人的小助理,可以讓他這個大明星牽腸掛肚、患得患失?
電話響了又響,最後,接進語音信箱。他皺著眉,看看自己的手機。
難得看他露出煩躁的表情,後台化妝間裡,馬克從鏡中望了望同伴。「還是找不到人?」
「電話沒人接。」尹浬悶聲說。
「你從下午總彩之前就開始打,到現在還沒找到人?」馬克困惑著。
「以前她很好找啊。」
沒錯,以前她還是助理時,永遠都是一通電話隨傳隨到……
越想越煩躁,尹浬忍不住拉了拉有點緊的領口。
「不能拉!」新任助理在旁邊驚叫起來。「那個領結我打了好久才打好的!」
鬧烘烘的化妝間裡,他們正在為出場做準備。今晚,他們是頒獎典禮的嘉賓。
三人都是一身正式的黑色燕尾服、雪白的襯衫,還結著貴氣的真絲領結,氣勢非凡。早些時走星光大道的時候,已經造成了輕微的暴動,尹浬到現在耳邊還響著粉絲震耳欲聾的尖叫聲。
可是,他幾乎無心注意這一切。週遭潮水般的熱情,抵不過他的焦躁。他這兩天聯絡不上諸宜庭,光想到她,心裡就一陣發慌。
台前是現場直播,後台工作人員忙碌穿梭,人人都很緊張,好像在打仗一樣,氣氛很緊繃。不過,條碼已經算是見慣了大場面,即使兵荒馬亂,他們還是自顧自地不受影響。
尹浬皺著眉在發簡訊。邵恩不見人影。馬克皺著眉望望鏡中的自己,然後突然提高嗓門:「小江,你有沒有搞錯啊義?今天的燈你看過沒?下手這麼輕,立體感都沒有出來!你以為我們在東風的棚嗎!下午總彩時我就跟你說過,這邊立體光打得不好、燈很白,眼窩鼻影不用力上的話,拍出來臉是平的!平的!能看嗎!」
化妝師是個年輕女子,不是他們慣用的Robert被大明星這樣一馬,當場僵住。
「還有你!你為什麼不講話?!」馬克從鏡中狠瞪助理一眼。「都上工這麼久了,你連這種事都不會幫忙注意、提醒!以前……」
以前諸宜庭在的時候,這種事,根本不可能發生!
不過他沒罵完,就硬生生被打斷了。
邵恩把門槌開,一把火似的飆進來,黝黑性格的臉上,充滿要殺人的表情。
「麥克風出問題!」邵恩咆哮的對象還是助理。他簡直像要咬死那個已經臉色慘白、全身發抖的助理。Sennheiser跟Shure高音效果差這麼多,你還弄錯!剛剛我問音控總監才發現。總彩的時候,我不是跟你說過要確認嗎!你到底在做什麼!」
可憐的助理被連續轟炸到眼眶發紅,半晌,才進出水盈盈的一句:「對、對不起。」
「現在講對不起有什麼用!」
尹浬望著暴躁的同伴,很想歎氣。
他們都很想念以前那個看似平凡、但總是把一切細節照顧得妥妥貼貼,可以讓人完全信任的小助理。
相較之下,尹浬還是最獨立、最不需要她照顧的。
她對他而言,根本不只是一個助理呀。
他的注意力又重新回到手機,濃眉鎖得更緊了。
被罵得淚眼汪汪的助理縮到角落!也就是尹浬身邊。她拿著面紙擤鼻涕,然後,注意到尹浬的動作,靠過來用濃濃鼻音說:「呃,下午、綵排的時候,你、你有電話找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