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雷恩那
「不冷……」她希望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能算得上鎮靜,別又在男人面前出糗。
噢!不……此時此際的她不只是在男人面前,還是在馬背上、在他雙臂圈圍的懷裡!
薄雪輕覆的郊外土道上,往來無人,僅他倆共乘一騎。刀家馬隊在兩刻鐘前已先行策馬入城,而慕娉婷原先乘坐的馬車則慢條斯理地跟在馬隊後頭,載著她的錦繡丫頭,悠閒地消失在土道前端。
這一切是如何發生的?慕娉婷撥開渾沌思緒,慢慢回溯,終是有些印象。
似乎是他如上匪般攔路阻車、一把揭開車簾子,炯峻眼神直盯住她,突兀地問她——
「要跑馬嗎?」
她瞪大眸子,以為自己錯聽了。他像被她愕然的反應逗笑,方唇一咧,略染風塵的五官變得爽朗而深邃,讓她瞧懵了。
「來吧。」
他又道,朝她伸出一臂。
她八成著了魔,只覺那只長滿硬繭子的大掌充滿了誘惑,每節指腹都如此粗獷有力,掌心厚實且溫暖,無聲地哄著她去牢牢握住。
待她攬回神智,人已在駿馬背上,即便她身上已裹著軟裘,他仍解下自個兒的藏青披風,又密密地裹了她一層,只允她露出半張小臉。
「你、你冷嗎?」她吶吶地問,頓時感覺他胸口鼓震。
刀義天笑音略沉。「若怕我冷,你不妨再貼近些,可以互相偎暖。」
她意會到自己問了一個笨問題。他胸懷既寬又結實,即便兩人間隔著幾層衣料,他身上的熱氣仍隱隱傳透過來,烘得她一身暖,連鼻口呼出的氣息也暖呼呼的。
別人我不捉弄,就只捉弄你……
他又在捉弄她了,她想。
不覺得惱,她心底反倒升起古怪的、若有所知的蜜味,披風下的手自然而然地抓住他兩邊腰側,把重心傾移過去。
刀義天兩道利眉微乎其微地一揚,似乎有些受寵若驚,嘴角不禁放軟。
欲讓懷裡人兒先適應好坐在馬背上的感覺,是故他並未放馬奔馳,而是力道適中地控制韁繩,讓馬匹在上道上「格答、格答」地緩踏四蹄,慢慢往前行。
「你這一趟到湘江碼頭,見到駿弟和四弟了嗎?船隊是否都啟程了?」慕娉婷吐氣如蘭地問。
「見到他們了,兩家載運布匹和鐵器的貨船昨日便候在湘江碼頭,今早往南同行。我已囑咐過四弟,他會幫忙照看慕駿。刀家隨行的人皆練過幾套武術,在外行走亦經驗豐富,可保一路平安。」
他倆成親,說實際些,刀、慕兩家也算利益結合,各取所需。一方有經營多年的河運路線與船隊,另一方則有強大的護衛。
這兩日,離湘陰約有兩天路程的湘江碼頭上,刀、慕兩家首次同行南下,慕老爺並未隨行,而是由年僅十五的慕駿挑起大梁。慕娉婷知道這事後,真是輾轉反側,既喜且憂。喜的是這回爹肯讓駿弟自個兒去闖、去歷練,證明駿弟愈來愈本事;憂的是先前慕家連船帶貨遭劫的事還沒水落石出,她真伯駿弟遇上麻煩、落入險境。
「謝謝你……」聽過他的話,她淡淡歎息,心懷感激。
刀義天也淡淡歎息,不過是暗歎在心,不愛她如此見外。「該我謝你才是吧?」
「謝我?」她有什麼值得他謝的?
「你出城,是去西郊樊老師傅、陸三師傅和李鵬師傅家探望吧?」這趟出門辦事之前,他記得她提過,要撥空親自到幾戶遭難的打鐵師傅與學徒家拜訪。
「嗯。」慕娉婷點點頭,柔頰下意識地蹭著他的胸。
「你出面替刀家探視那些人家,我自然得謝你。」
她靦腆地垂著小臉。「那、那不算什麼,本就是分內事,是我該做的。」唉,思及那些孤兒寡母、老父、老娘親,她心中又波亂一陣,憐憫之情如投落小石子的湖心,泛漫圈圈漣漪,欲抑難止。
彷彿能感應她此時的心緒,刀義天舉起粗掌慰藉般地拍拍她的頭,沉靜道:「先前周管事給每戶人家先送了一筆安家費用,往後也會依著你所說的來辦,按月撥下小款送至各戶家裡,刀家會照顧他們的。」
「嗯……」她再次低應,聽著他的心音,神魂亦隨那強而有力的鼓動寧定而下,心懷柔軟,沉吟了會兒後,她忽而低語:「我、我想……我有件事,想同你商量……好嗎?」
韁繩微扯,刀義天陡地將大馬停在半道上。
咦?怎不動了?她怔了怔,不曉得出了什麼事。
「娉婷。」他驀地出聲喚她。
她方寸一促,因他的口吻聽起來有些嚴峻,猶如語重心長地想訓誡她幾句。
「抬頭看我,娉婷。」他又道。
唉,好,抬頭就抬頭,要她看,她便看。深吸了口氣,她如他所願。
見那張粉頸輕垂的小臉終於由他懷中抬起,柳眼梅腮,宛若芳心暗動,刀義天目光不由得深濃,嘴角微勾,語氣卻極為認真。
「聽好,我很樂意你來跟我商量任何事,你願意把想法說與我知,我很歡喜。
所以,往後你要想同我說什麼,直接說便是,無須這麼小心翼翼的,好嗎?」
慕娉婷臉赭心燙,近近相視,她又記起他火燙的唇溫和輾轉在她雙辦上的力道。他在笑,衝著她溫和地笑著,黝瞳中有異輝竄跳,強勢而神秘。
「我……」不行,聲音好啞,啞得根本不似她的。抿抿唇猛潤喉,她沒察覺擱在他腰側的手越握越緊,把衣料都抓縐了,好半晌才擠出話來。「好。」
刀義天微笑頷首。「你要跟我商量何事?」
別一直看他那雙眼,或者,她腦子才能按常運作。慕娉婷心裡苦笑,秋泓眸子停在他左唇下、近顎骨那道好淡的淺疤,道:「前日探望幾戶遭難的人家,談話間,知道有幾位大嫂和大娘的刺繡功夫不錯,我看過她們繡出的成品,底子極好,只要再點撥些許小細節,要想靠這一手功夫養活一家老小,應不成問題。」
「你想幫她們安排?」他後來才知,他的小娘子不僅會打算盤、記賬本、管倉儲,對一些生意場上慣用的行話亦熟諳得很,這一點教他驚佩萬分。除此之外,她刺繡更是一絕,舉凡新房裡的被面、枕套、床帷,尚有那面喜幛,上頭的鴛鴦花草、雙魚龍鳳等等繡圖,全出子她那雙巧手。
慕娉婷點頭應著,柔聲道:「有一技之長在身,到哪裡都能生活。我可以從慕家布行請兩、三位刺繡師傅來湘陰小住一陣,幫忙盯著大夥兒的繡功,等時機成熟,看她們是要替慕家做事,抑或自個兒經營,都可行的。」
「全依你。這麼做很好。」他無絲毫異議。「只要別教我端坐在桌前,看賬本、打算盤,記那些賬面數和帳底數,要怎麼做全隨你歡喜。」
「賬面數」指的是能攤開讓人瞧、讓人查的帳;「帳底數」則用自家才懂的行話標寫,常用在牽扯較廣、關係複雜的生意上。
他應允得好快,又見他提到賬本時「戒慎恐懼」的模樣,慕娉婷有些兒想笑,秀氣嘴角軟軟翹起。
「沒那麼難的,我看了周管事和幾位賬房先生的記賬,都做得乾淨利落,好容易就抓到重點了,再把咱們自家專用的暗字弄懂、記熟,那些帳就全一目瞭然了。」
刀義天仰天大歎。「你能,我偏就不能啊!」
「噗——」她忍俊不禁地噗笑,雙頰生蓮,秀美臉容更添麗色。
他幾要瞧癡了,神情變得沉靜,灼人的目光徐徐在她小臉上游移,似要將她任何細微的神態全然捕捉。
慕娉婷被他的雙眼所深鎖,喉頭熟悉的燥意泛上,胸口顫著,但她並不想避開與他交纏的眸光。
「謝謝你……」柔唇低吐,她眨眨墨睫,溫柔地笑著。
他迷惑地攢眉。「謝我什麼?」該說千恩萬謝的人是他吧!
她仍是笑,搖搖螓首,不知該如何道明,只紅著臉說:「謝很多、很多事。」
謝他的坦白和寬容,讓初嫁來此的她漸漸適應新環境的一切,忐忑不安的心也有依歸。
謝他的信任和支持,能讓她毫無顧慮地道出心中所想,由著她放手去做。
謝他別具深意的、溫柔的笑,也謝他那總教她臉熱心悸、莫之能解的神秘目光,讓她知曉,原來,她也會因男人的一抹笑、一個眼神,便慌亂心神、魂思飄幽……
還有,她也謝他的「捉弄」,謝他溫厚大掌的牽握和撫觸,謝他的親暱親吻,讓她覺得……唔……或者要成為真正的夫妻,把生米煮成香噴噴的白米飯,過程應該不會太難熬。
為著腦中大膽的想法,她雙頰霞燒,羞歎著把臉重新埋進他懷裡,下巴卻被他的粗指輕扣、扳起,不教她躲避。
「娉婷?」刀義天看著她奇異的神態,尚不知她幾番的心思起伏。
唉唉,她的眼睛是怎麼回事?哪兒不瞧,偏往他的嘴瞄去,想移都移不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