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季可薔
她站起身,將安安交給隨後趕上來的方老師,叮嚀幾句後,才轉向一旁的孟霆禹。
「你搞什麼?」她蹙眉,神情冷若冰霜。「你差點弄傷安安了!連個小孩你也照顧不好嗎?」
孟霆禹沒答腔,不知道該說什麼,傷口上的肌肉一下下地抽搐著。
「幸虧安安沒事,如果他有個什麼萬一,你要我怎麼向他爸爸交代?」她繼續責備他。
他無言,默默望著她灼燒著怒火的明眸。是什麼原因讓她如此氣惱?真的只是純粹擔心小男孩嗎?還是,在意著小男孩的父親?
「你很喜歡他嗎?」沙啞的嗓音,在他猝不及防時衝出口。
她愣了愣。「什麼?」
「你很喜歡那個男人嗎?」
「誰?」
「安安的爸爸!」他懊惱地提高音量,醋意在胸臆間翻騰。
她倒抽口氣。「你在胡說八道什麼?」
「那個男人有哪裡好?他有個小孩啊!你以為當人家的後母很簡單嗎?安安會永遠拿你跟他的親生母親比較!」
孟霆禹,你瘋了,你到底在說些什麼?他昏亂地想,試圖阻止自己的口不擇言,話語卻像架好的機關鎗,連珠發射。
「而且我說那男人肯定哪裡有問題!不然他老婆為什麼要跟他離婚?我告訴你,離過婚的男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他胡亂地咆哮,感覺手臂上的傷口劇烈地扯疼。
或許是因為太痛了,痛到他失去理智,無法控制自己……
「他沒有離婚。」在一團混沌中,他聽見她清冷的嗓音。「他老婆去世了。」
他陡地一震,定定神,望向沈靜。
她也正看著他,眸光的溫度,是極地般的冷,他心一沉。
「安安的媽媽,是因為難產死去的,所以安安從來沒有見過親生母親,而這也是他爸爸最大的遺憾。」她緩緩地說,字字句句都凍凝,在他心裡擲下冰雹。
孟霆禹啞然,濃濃的懊悔攫住他。
「順便告訴你一句,我的確很喜歡安安的爸爸,但我從沒想過跟他交往,我只把他當朋友。這樣,你可以放心了嗎?」她譏誚地微彎唇,意味深長地瞪他一眼後,翩然旋身。
看著她盈盈離去的背影,他忽然難以言喻地驚慌,有種奇怪的預感,若是就這樣讓她走了,他永遠沒機會再接近她。
他追上去,扯住她臂膀。
「靜,你等一等!」
她凝住身子,卻沒回頭。
「你聽我說,我很抱歉。」他懊惱地語音顫抖。「真的,我向你道歉。」
「你不必跟我道歉。」她冷冷地想甩開他的手。
他執住不放。「你聽我說,靜——」
「你放開我!」玉手不悅地抓住他手臂,想用力扯下,不意卻觸及一團奇異的濕黏。
他倏地低喘一聲,她則是愕然回眸。
那團濕黏,原來是血。
她屏息,心跳停止。「你受傷了?」她惶然低語,看著他手臂上那一道長長的、深深的傷口。
「我沒事。」他搖搖頭,根本顧不得手上的傷。「你聽我解釋——」
「還解釋什麼啊?」她打斷他,又氣又急。「你受傷了怎麼不早說?要快點消毒啊,萬一感染了怎麼辦?」
「這沒什麼,只是一點小傷——」
「什麼小傷?不准你亂動了,你會弄痛自己的!」她厲聲制止他。
他愕然。
她沒理會他震驚的表情,拉著他找到路邊的水龍頭,替他洗淨了傷口,然後卸下腰間的絲巾,小心翼翼地替他包紮傷口。
他困擾地看著她溫柔的舉動,心跳狂野。
這個命令他不許亂動的女人,這個帶著堅毅眼神替他包紮傷口的女人,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
原本他預期回台灣找到的,是一個等待他解救的小可憐,她也許會哭倒在他懷裡,哀怨地數落他的薄倖,他也準備好接受她的任何指責與怒罵,可他沒料到,她既不哭也不怨,還變得如此強悍。
她包好傷口,揚起眸。「暫時止住血了,不過還是要去看一下醫生比較好,這附近有診所,你一個人去應該沒問題吧?」她柔聲問,唇畔淺抿著笑。
他恍惚地看著她。
她怎能前一刻還對他冷冰冰的,後一刻又送給他如此溫婉的笑容?他簡直無所適從。
「我要你……陪我去。」他喃喃低語。
「什麼?」她一怔。
「陪我去看醫生。」孟霆禹重複,忽然有種荒謬的感覺,彷彿自己是一個任性的小男孩,正吵著要媽媽疼。
這太丟臉了。他赧然地想,俊頰也窘迫地微微發熱,但凝定沈靜的湛眸,仍是固執。
她深深地望他,澄透的眼好似看穿了他所有不堪的心思。
他頓時狼狽。
她卻只是微微一笑——
「好吧,但要把孩子們都送回家後,我才能陪你去。」
第七章
「所以你就真的把那些孩子都送回去後,才陪他去醫院?」
隔天下午,魏元朗特地開車來淡水拜訪沈靜,午後陽光慵懶的照拂下,兩人閒閒地散步在真理大學的校園裡。
得知孟霆禹強硬地跟著安親班出遊,魏元朗又是好笑,又是驚異,追問沈靜當時情況。
沈靜被他纏得沒辦法,只得簡略說了。
「他真的就那樣乖乖等你嗎?」魏元朗揚眉,滿臉不可思議。
沈靜輕輕頷首,似笑非笑地望著他吃驚的表情。
他也正看著她,眼神變化多端,良久,他搖搖頭,感歎似地吐落一句評語。「你真的挺狠的,沈靜。」
她一愣。「我狠?」
「你不覺得嗎?」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霆禹一定很受傷吧?」星眸含笑。「不只是手,這裡更受傷。」拇指比了比左胸口。
沈靜意會他的動作,眸光一閃,卻沒說什麼,微微別過臉,拂攏耳畔一綹下聽話的亂髮。
「你沒問他為什麼會受傷嗎?」魏元朗追問。
她搖頭。
「你不關心?」
「不必問。」她淡淡地說。「我猜得出來他為什麼會受傷。」
「一定是為了保護那個小孩,拚命想穩住車子,才會讓路邊的樹枝給割傷了吧?」魏元朗分析孟霆禹受傷的原因,如親眼所見。
沈靜默然。
魏元朗觀察她在陽光掩映下,顯得嬌美卻又神秘的側臉。「你都沒問問怎麼回事嗎?」
「我後來問過安安了。」她輕聲說,語氣聽不出什麼特別的起伏。「安安告訴我,是因為他們兩個吵架,安安很生氣,用力掐霆禹的脖子,才會發生意外。安安跟我道歉,說他不應該害霆禹受傷。」
「然後呢?」
然後?沈靜回眸,揚眉。
魏元朗笑著迎視那雙略帶疑問的明眸。「然後你就這麼聽聽就算了?沒跟霆禹說什麼?」
「我要跟他說什麼?」她裝傻,心下卻早已了悟魏元朗的暗示,耳殼隱隱地溫熱。
「你沒跟他道個歉,說自己不應該責備他沒照顧好安安?你不會不曉得吧?你那麼緊張安安有沒有受傷,卻對真正受傷的他不聞不問,甚至還責罵他,他心裡會有多難過。」
「瞧你把他說得像個孩子似的。」耳殼的暖流,緩緩竄上粉頰。「他是個大男人了,能照顧自己。」
「我倒覺得在你面前,他像個孩子。」魏元朗慢條斯理地評論。
沈靜神智一凜,心湖悄悄地泛開一圈圈漣漪,表面卻仍是淡淡的,似是不以為然。
魏元朗深深地望她。「沈靜,你在懲罰霆禹嗎?」
「我懲罰他?」心湖翻起小浪。「為什麼這麼說?」
「昨天的事,足夠讓霆禹明白他在你心目中的地位比不上安親班那些孩子,顯然你比較關心孩子們。」
「那有什麼不對嗎?」
「我只是想知道,你是純粹自然還是存心的?如果你不是有意懲罰他,故意讓他以為你對他不關心,那麼——」魏元朗意味深長地頓住。
沈靜覺得自己一顆心彷彿也被他懸在半空中。「怎樣?」
「我會說霆禹真可憐。」
「可憐?」她怔住。「霆禹?」
那麼一個事業有成、走路有風的大男人,可憐?沈靜顰眉。
魏元朗沒解釋,兩人穿出真理大學的後門,沿著斜坡上行,來到沈靜的母校淡江中學,進了尋根圖。
沈靜點了一杯卡布其諾,魏元朗點美式咖啡。
因為是假目,咖啡館裡更顯幽靜,陽光在窗格上優雅地跳舞,窗台上的仙人掌努力伸展尖刺,期盼能抓到那美麗的光。
沈靜探出手指,輕輕觸了一下那小小的尖刺。
「我滿喜歡霆禹的。」飲一口黑咖啡後,魏元朗不疾不徐地揚聲。
沈靜沒答腔,繼續逗弄著仙人掌。
「雖然我對他認識不深,也沒見過幾次面,但你知道,我們男人跟女人不一樣,女人或許要天天膩在一起才能成為手帕交,男人只要幾杯酒就知道對方能不能做知己了。」
沈靜微彎唇。「所以說,你們是酒肉朋友?」
「我不喜歡喝酒,不過若是陪霆禹喝的話,我願意。」魏元朗怡然地說,不介意沈靜的調侃。
「你這麼看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