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夏洛蔓
這麼「年輕化」的用語讓蘇婉辛一陣尷尬。
「真的好像在哪裡見過……」黎旭的食指摩挲著陡峭的下巴曲線，正用力思考，不過，很快就被外頭此起彼落的「小旭」叫聲給打斷。
「來嘍……」他踮起腳朝外頭大聲回應，又轉頭對蘇婉辛說；「你等等……等等我回來再繼續想。」
蘇婉辛低下頭假裝看游小姐的名片，其實，第一眼她就認出他了。
黎旭，國中同學，座號號，每學期各學科平均分數維持在七十五分左右，若不是靠體育分數撐的話，會更慘。
不過，雖然他不屬於「好學生」那一掛，卻是學校田徑場上的風雲人物，在班上人緣極佳，超過百分之五十的女同學芳心暗許，但因為處在尷尬的年紀，只能藉由打打鬧鬧親近他。
蘇婉辛和他沒什麼交集，除了她擔任學藝股長時每次都要催他交作業，而他足以打敗任何女生的燦爛笑容，則獨獨對她起不了任何作用。
她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他，而且他的工作……
她感到惋惜，想起他在田徑場上受眾人歡呼愛戴的身影，女生圈裡竊竊私語的第一男主角，如英雄般的意氣風發，如今卻像打雜的任人使喚……
果然，四肢發達但頭腦簡單的人，是無法在這競爭的世界裡永續生存的。
她只哀悼十秒鐘，便將注意力放回與游小姐的公事上。
「蘇小姐皮膚保養得真好。」游小姐近距離觀察她幾乎沒有瑕疵，甚至看不到毛細孔的臉蛋，羨慕地說。
「謝謝。」她實在不習慣這種不熟卻親暱的口吻。「我先介紹我們事務所承辦的業務，以及目前與貴公司營業項目相近的幾間合作公司，如果有任何問題你可以隨時提問。」
「OK。」游小姐微笑點頭，覺得蘇婉辛太過客氣，卻又欣賞她平穩的音調，以及不疾不徐的速度帶給人專業的信賴感。
一個小時後，游小姐完全折服於蘇婉辛不靠任何資料，就能將各項最新稅法相關的法律條文說出的恐怖記憶力。
「想不到你腦袋保養得更好！」
蘇婉辛淺笑，對於她的用詞感到新鮮。「如果貴公司有意願的話，朱會計師會針對各項報表提供進一步的建議，報價必須視貴公司業務量而定。」
「好，就這樣說定了，需要準備什麼資料麻煩朱會計師先通知我。」
「好的。」蘇婉辛站起來。「不耽誤游小姐工作時間。」她正要告辭，黎旭卻衝進來。
「啊，你要走啦！」
「是，再見，謝謝你的茶。」她客套地說，不知怎的只想快點離開。
他不認識她，卻用那樣熟絡的語氣說話，雖然聽了很親切，但是，她認為上班時間不該談論私人的事，她擔心他會因此而受責怪，而他這麼大而化之，缺乏員工意識，難怪這把年紀還在做最基層的工作。
奇怪的是，游小姐也沒說什麼，逕自離開，留下她和黎旭兩人在會客室裡。
「你念交大嗎？」黎旭問。
「抱歉，不是。」她是想走，但是，他那近一百八十公分的身高，整個人堵住了出口，即使她面有難色，他也絲毫不察。
「你以前男朋友叫什麼名字？」他想會不會是他哥兒們過去的女朋友。
「抱歉，我想你們並不認識。」
「怪了，啊……你有沒有參加過什麼OnlineGame的網聚？」他像不想起來不罷休的樣子。
「抱歉，我不玩遊戲。」
「你不用一直跟我抱歉啊，你又沒做錯什麼事。」他對她如此拘謹感到納悶，無論是客戶或廠商，進到這裡的每個人無一不感受到「JODO」的公司活力，這也是他們公司命名的立意「暫停一下、輕鬆一點」。
蘇婉辛有點傻眼，不可思議他都快三十歲了，腦袋裡居然沒裝進一些叫「社會經驗」的常識，她是客氣不是道歉！
他的五官依舊清朗，像還處在無憂無慮的學生時代，濃眉大眼，眼角有些因經常微笑而皺起的細紋，令他的表情更顯親和。
那討人厭的雙眼皮及濃密的長睫毛，並沒因為人長高了而相形顯小。以前她曾暗暗嫉妒地想。…睫毛那麼長，看出去的視線肯定會出現一條條黑線。
「咦……你的眼睛……等等，我好像快想起來了。」他突然湧上一股莫名的狂喜，像在跳蚤市場找到古董玩具那樣地血脈沸騰。
蘇婉辛見狀立刻低頭推推眼鏡。「我還有事，必須走了。」她在心中大喊……隨便哪個人，快點把他叫走啊！
「喔……真可惜，我還想跟你多聊聊。」那靈光一閃之後，就消失了，什麼也沒抓到。
她心裡嘀咕著……我並不想……再聊下去，恐怕你要被炒魷魚了，笨蛋！上班時間可以用來開同學會嗎？
「小旭……慘了啦！你快來。」不遠處傳來驚呼聲。
終於……蘇婉辛聽見有人叫他，鬆了一口氣，好心提醒他。「你該認真工作了。」
「那我們下次再聊。」他說完立刻飛奔而去。
蘇婉辛也提起公文包，準備離開。就在她行過黎旭身後時，聽見和他說話的那個女員工用帶點撒嬌的語氣說：
「慘了，我『那個』來了，小旭，你去便利商店幫我買一包衛生棉，要超薄的，拜託……」
蘇婉辛默默經過他走向大門，手撫著太陽穴，天啊！這個黎旭到底在幹麼，難道沒有更好的工作好做嗎？
連女人的衛生棉都要他買那是不是連內衣褲也通通交給他洗算了。
她實在無法想像他居然可以在這樣的工作裡保持「愉快」的心情？他要不是胸無大志，就是腦袋裡裝大便。
就在蘇婉辛走出大門，背後的玻璃門闔上時，裡頭發出低吼：
「吼∼∼我怎麼知道什麼超薄的，你自己去買。」黎旭雙手環胸，臉撇到一邊。
「喂喂！小、旭……」女員工還特地強調那個「小」字。「今天是你的打雜日，你不是說員工說什麼你都會任勞任怨去做，你現在是什麼姿態？」
「是……」他立刻放下雙手，緊貼身側。「可是……那個耶，那個我不好意思買啦！」
「拜託啦！我不方便走那麼遠的路……」女員工抱著他的手臂搖啊搖的。
「真是的……」體貼的天性令他不忍拒絕。
「小霜，你就別為難老大了，要是他明天要你幫他買保險套，看你怎麼辦，還指定要有顆粒的。」一旁的女同事出聲幫他。
黎旭差點沒暈倒，怎麼現在的小女生都這麼驚人，不僅衛生棉、保險套說得像買三明治一樣輕鬆，連種類都一清二楚。
「沒關係啦！你都說不方便走那麼遠，我去買。」他答應。「不過，下不為例。」
「老大，你人真好，那明天我幫你買保險套，上次我和我男朋友試用『螺旋狀』的還不錯喔！」
「你喜歡就好……我暫時還不需要。」黎旭拭汗，雖然公司標榜青春活力，但他也自我安慰……年紀大，跟不上年輕人的腳步並不可恥。
今天是「JODO遊戲軟體公司」每月一次的「老闆打雜日」。
黎旭為了警惕自己不要忽略了員工的辛勞，也希望跟員工零距離的相處，建立輕鬆的溝通方式，一開始草創只有四個人的小小公司時便設了這個制度。
因為有基層員工的努力，公司才能產出豐實的成果；有滿意的員工，才有滿意的客戶，這是他管理公司的重要理念。
離開「JODO」的蘇婉辛走進等待許久的電梯，在關上門的那一剎那，黎旭從玻璃門衝出來，大步一跨，伸出長臂將電梯攔下。
她立刻從公文包裡隨便拿出一份文件假裝專心瀏覽，深怕他又提起什麼似曾相識的話題。
不過黎旭也低著頭，似乎沒有發現蘇婉辛在電梯內，手裡捏著一張便箋，口中喃喃自語；「好自在，一般流量，超薄蝶翼，藍色包裝……好自在……」
她見他看一眼便箋又閉上眼睛默背，忍不住低下頭偷笑。
真是難為他了，記得以前國文課，他被點到起來默背課文時，通常就是一臉呆滯，乾脆承認不會背，也懶得去想那些根本不存在腦子裡的課文。
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了吧！她壞心地在心裡對他諄諄教誨。
雖然壞心，但畢竟同窗三年，她還是用僅存的一點「同學愛」跟著他走進超市，想著必要時幫幫他。
黎旭原本想請店員幫他找，但是收銀台前排著幾個等待結賬的女客人，他掙扎了一下決定放棄，於是走向開放式商品架。
他一邊左顧右盼看看附近有沒有客人，一邊快速瀏覽架上的商品。
「啊……忘了是什麼顏色？」他瞄一眼小抄。
「哇，光藍色就這麼多種……」
蘇婉辛聽見他的自言自語，用那種「無聲式大笑」笑得快內傷，不想他像個變態一樣一直在女性用品前徘徊，迅速走過去拿起一樣商品，故意掃落一包他要買的衛生棉，然後又快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