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夏蕗
成年的男子要敲掉門牙?」
「那是在較偏遠的沙漠裡頭,木料、石材運送不易才衍生出來的建築方式,至於成年禮一事,也是許久之前的老風俗了,現在我國漢化已深,深知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國主也早就勒令停止這類做法了。」
「是嗎?不過聽著怪嚇人的,好好的牙齒,何必去敲壞它呢!」
曙公主聽得心驚肉跳,忍不住捂了捂胸口,就在這個時候,總是沉默以對的慕容襄忽然開了口。
「南先生,方才聽鳳殿不說,公主素來體弱,你就別再說這些了。」
「哦?真的嗎?」南山驚愕道。「哎,都怪我,我這真是,一時講得太忘乎所以了……」
「不礙事的,南大人切勿掛懷。」曙公主道,一面看向慕容襄。「還要多謝慕容大人掛心,但我自幼閨居深宮,於宮外事務、各國民情一無所知,能從二位大人口中長些見識,我也很高興。」
「曙公主……」
慕容襄還想說些什麼,這時,忽見關雎宮裡的宣春急急忙忙走了過來,向常夏低聲說了幾句,常夏聞言眼睛一亮,隨即附在公主耳邊說了些什麼,曙公主一聽完,竟立馬作勢起身。
「不過坐了這麼會兒,還真有些累了。二哥哥,南大人、慕容大人,請容我先行告退吧,你們慢慢坐、慢慢聊,千萬別因我離席減了興致。」
她臉上有著客氣而歉然的笑意,但她的眼中卻沒有任何一點留戀,看得出來,她的心早隨著宣春的話飛走了,這讓慕容襄不禁感到好奇,究竟是什麼人、什麼事,竟能牽動她至此?
眼看著她告辭離去,慕容襄不禁流露出惋惜神情,無奈的是他即便想留,也沒有借口,一縷悵惘在心中掠過。
一旁的南山觀察到了慕容襄的異狀,和鳳皇子對視一眼,接著,便十分有默契地一同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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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跑。
她全然不顧什麼儀態、什麼規矩,就是奔跑,直到看見那個熟悉的人、熟悉的背影為止。
「闕懷安!」
曙公主朗聲喊道,遠遠地,那人倏地回轉過身,就在這個時候,曙公主因跑得太快,竟被地上的小石子給絆了一下,眼看著就要因為失去平衡而摔倒,但在千鈞一髮之際,忽然有人扶住了她的手,攬住了她的腰,將她帶入自個兒懷中,讓她那精緻美麗的臉蛋免於與地面有過於親密的接觸。
「公主小心。」闕懷安的聲音自曙公主頂上傳來。
意識到他環著自己、護著自己,曙公主不禁臉上微微一紅,輕聲地道;「總在你面前出醜。」
哪兒的話,闕懷安心想,也許連公主自己都不自覺,她不笑的時候,愁眉暗凝、莫名憂傷,但當她展開笑顏,卻又清暢甜美得幾乎滴出蜜汁,那是連她自己都不曾意識到的魅力,再冷硬的人見了她,也會不自覺地為她柔軟。
即使……她是皇上的女兒……
「為什麼用跑的?公主應該多保重玉體才是。」
「聽見你回來了,總要來看看。」只有在闕懷安面前,曙公主說話真誠而直接。「這麼快就回宮,你的傷可好了?」
「多謝公主關心,屬下已無大礙。」
「是嗎?」細細地像在檢查一件瓷器,曙公主睜著水亮大眼,在闕懷安臉上搜尋著什麼,半晌,她歎了口氣。「這是留了道疤……」
「男人臉上有道疤,算不得什麼。」闕懷安並沒放在心上,輕描淡寫地回答道。「行軍練武總是難免有傷,比這更深的疤痕也是有的。」
「我知道,你看得開就好了。」
就算他不在意,但她會啊!她就是不希望闕懷安再被傷害,尤其傷他的人,是她的至親、她的家屬……
是私心吧,她不願兩難,卻總是在皇家與闕懷安之間拉扯,連帶的她也討厭起了自己的公主身份……
「公主……」
輕輕抽回手,闕懷安拉開了兩人的距離。「您看起來似乎累了,讓屬下送您回關雎宮好嗎?」
曙公主幽怨地掃了他一眼。「為什麼總是急著趕我定?就這麼討厭看到我,跟我說話?」
「不是這樣的……」
天曉得,他怎麼可能討厭她呢?而是……雲泥有別啊!
「既然不是,就多陪我一會兒。」曙公主故意截去了他的話尾。「天氣回暖了,但也變熱了,我想請父皇今年讓我提早到西山離宮裡去避暑,你也一塊兒來好嗎?」
闕懷安一愣。「屬下無法做決定。」
曙公主知道他這簡短的回答背後,其實有著更無奈的心思,他闕懷安畢竟是臣子不是主子,如果父皇不答允,他是哪兒也去不了的,但即便是這樣,她仍希望聽到他親口說一句「屬不願往」,至少,那代表他有心。
「闕懷安,你知道嗎?有時候,我真的很討厭你這個樣子。」
「公主……」闕懷安何嘗不知道她的無奈與失望……但……
「請恕屬下直言,您……總該學著長大,學著……不要再依賴我……」
「我依賴你?」
曙公主聽到他的話,杏眼圓睜了睜,闕懷安卻裝作沒有看見,繼續說著自己的話。
「臣的義務是保護皇上,公主的身邊如今也有許多可靠忠心的侍衛,若是公主仍非屬下不可,那不等於是傷了其它侍衛的體面?」
「你……」
「所以,公主若要前往西山離宮,還是從現有的侍衛裡挑幾個有能的人帶過去吧,要是不知道該選誰,屬不可以幫忙……」
「夠了!」
毫不意外地,闕懷安在聽見曙公主的嬌斥之後,立刻閉上了嘴巴,他並沒有看她,但他想像得出來,曙公主此時此刻那慍怒又受傷的表情。
「你不想去說一聲就是了,何必拉扯上這麼多人?」
畢竟是從小被捧在手心長大的金枝玉葉,再怎麼忍讓也是有限度的,儘管知道闕懷安說的話並沒有什麼錯,然而這冷淡疏離的態度還是惹惱了她。
「我不會逼你做你不願做的事,但你這樣三番兩次拒人子千里之外,究竟算什麼?」
「屬不只是表明立場。」闕懷安仍是不卑不亢。
「好一個表明立場。」曙公主惱怒地看著眼前的男子,他總是這樣,總是這樣!
「你的立場就是,你歸父皇管,不聽我的話也是應該的,既然要分得這麼清楚,以後我不來找你就是了,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語畢,她氣得甩袖就走。
「公主!」
明知她說的是氣話,闕懷安心頭卻仍是不由自主地緊緊一縮,下意識地,他一把拉住曙公主的手!
「做什麼!」曙公主回頭,盛怒之下的她,雙頰脹著不自然的緋紅。
總是這樣的,闕懷安有些懊惱地想著,從小到大不知演了幾回,他卻每次都狠不下心讓她逕自離去。
「屬不知錯了,請公主息怒。」
「你知錯?知什麼錯?何錯之有?」曙公主冷冷地道;「你只是盡忠職守,是本公主無理取鬧,硬對闕大人做了非分的要求,活該我踢到鐵板,吃了閉門羹,你不讓我走,難道還要讓我在這兒繼續自討沒趣下去嗎?」
「公主……」闕懷安知道她是真的生氣了,平時的曙是絕不會把「本公主」這幾個字掛在嘴邊講的。「屬下並非刻意頂撞公主,也不是想違背公主的吩咐,只是……請您瞭解,闕某……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
「好一個身不由己……」曙公主冷肅的臉容進出了無奈的一笑。「你總是身不由己,這四個字,讓你沒了自由,沒了人格,成了不會反抗的應聲蟲,你就這麼怕我父皇也砍了你的頭嗎?」
她這話來得凌厲,闕懷安猛地抬頭與曙公主對視!
曙公主清清楚楚地看到了,看到他的眼神中略過了受傷、驚怒與憤慨,但那通通只在一瞬間飄逝無蹤,到頭來,仍是轉為一股壓抑過的吞忍與淡漠。
「君要臣死,臣焉能不死?屬不只要能為國盡忠,自然別無二話。」
曙公主靜靜地看著他,那汪水眸恍如要看進闕懷安的心,讓那被注視的人幾乎要焦躁起來,良久,她笑了,笑得淒涼。
「闕懷安,你知道嗎?父皇抄你的家,還真是抄對了。」
闕懷安心頭一沉,抬起頭來,這件事之於他、之於別人而言都是一個公開的秘密,從來沒人敢在他面前提起,只因所有人都明白,那是絕大的傷痛與禁忌,然而卻只有曙公主,她絲毫無所畏懼、無所顧忌。
「父皇殺了你的家人,也徹底把你改造了,他控制了你的心、你的意志、你的喜怒哀樂,使你變成一個除了保護皇上,什麼都不想要也不敢要的廢人,等著吧!
闕懷安,等到哪一天,你想要什麼人、什麼東西,你也要不起了。」
視線與視線緊緊地相扣、膠著,闕懷安在曙公主的眼中看到的,不是嘲諷、不是批評,而是一種悲切的心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