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七月流火

第22頁 文 / 橡果

    「來人,給沈二少爺賜坐。」鄭鵬年穿著一襲八蟒五爪的從四品官袍,逕自在大堂中央的公案後坐下,往堂下冷冷一望,神情帶了幾分倨傲。

    兩個衙役急忙合力搬來一張桃木椅子,沈頤就坐在旁邊聽審。

    鄭鵬年咱的把驚堂木一拍,大聲喝問:「大膽劉元,你可知罪?」

    劉元乾瘦的身子抖得愈發厲害,結結巴巴地道:「小、小人知道自己罪該萬死,但小人……小人……」說到這裡,他抬眼看了看少東家,目光中又是心虛又是駭異,「小人是受人指使的。」

    鄭鵬年一下子變了語調,「哦?這裡青天白日,有本府在堂上主審,你大可以放心把真相從實招來。說!你和死者宓敏究竟有何冤仇,以至於你要在飯菜中下毒來害他?」

    「小人和那宓、宓五爺無怨無仇。」劉元哭喪著一張臉。

    「那你為何要下毒害他?」

    「小人是受人指使的……」他又忍不住抬眼看了看沈頤,然後竟像害怕似地膝行了幾步,好離少東家遠一些,才又放心地哭嚷,「大人,小的只是個賣了身的奴才,主人家有命,小的又怎敢不從?」

    「哪個主人家?」鄭鵬年陰冷冷地追問。

    劉元猛吸了一口氣,「就、就在這堂上。」

    「哦,」鄭鵬年只顧留心查看沈頤的臉色,眼看著排好的戲碼一步步往下演,他不禁暗生幾分得意。「劉元,你的意思是說指使你在飯菜中下毒害死宓敏的人,就是你們家二少爺?」

    可惜沈頤仍是泰然處之,神色不變。

    劉元忙結結巴巴地大聲回答,「是!是……正是二少爺,小的絕不敢再隱瞞!」

    「你撒謊!」鄭鵬年又是咱的一拍驚堂木,「你們家二少爺是什麼身份??沈家是蘇州府出了名的名門望族,更有家產千萬,怎麼會有閒工夫指使你去害人?這對他有什麼好處?」

    劉元嚇得伏倒在地,瑟瑟發抖,但他已騎虎難下,嘴裡仍咬得死緊,「小、小的不知,可那是二少爺親口委派我的,打死小的也不敢隨便栽贓給二少爺。」

    「你們家二少爺前幾日不是去了一趟杭州嗎?他昨日午後才返回家中,你毒死宓敏卻是在兩天前,」鄭鵬年故意冷冷一笑,「難不成,是他在回程的半路上就預知宓敏要去五福樓上吃菜,所以飛鴿傳書給你?」

    「是、是二少爺離開前就交代小的,要、要隨機應變。」

    「這話倒還通情理。」鄭鵬年邊說,目光邊緊盯著坐在邊上的沈頤,「但是本府從未聽過你們家二少爺和巡撫大人的五弟宓敏有仇隙,他為何要冒險讓你去毒死他呢?」

    「這是少東家的心思,小的自然不知道。」劉元縮著肩、低著頭,活像一隻蝦。

    「可大人說他們沒有仇隙卻是不對的,」他又吸了一口氣,「小的知道一一少爺身邊有個丫頭,叫、叫流火,在府上和外頭鋪子裡的下人早就傳遍了,說二少爺已將那丫頭收了房,待她特別好。就在去年冬天,宓五爺在五福樓調戲流火,當時流火還用滾燙的雲霧羹潑了宓五爺滿頭滿臉……」

    「哦,原來還有這種事。」鄭鵬年微微頷首,裝出恍然大悟的樣子來。

    這時,忽然有另一位師爺從內堂走出來,手裡似拿著一封信,湊在知府耳旁低聲道;「大人,這是巡撫大人派人送來的密函。」

    鄭鵬年打開一看,不禁變了臉色。

    這可不好!當今聖上身邊最紅的臣子——右相洛廷軒,為了去年蕭氏那樁案子,居然特地微服下訪!

    宓謙在信函中寥寥幾語,沒提他那五弟的「意外」之死,也沒提賬冊,只是囑咐他千萬留神,這道理他自然是知道的,丟了汪儒那本賬冊,就好比脖子上被套了一根繩索,但眼下繩索還寬鬆,倘若這事被洛相查到,簡直就是突然把繩索勒緊,那他們都必死無疑!

    鄭鵬年心裡一亂,沒了「戲」審沈頤的心思,正想草草退堂再作打算時,不料府衙外忽然未經通傳就進來一行人,他定神一看,為首的乃是臬台衙門的長官——按察使楊明堂。

    按察使是正三品的官,鄭鵬年一個區區知府不過從四品,他急忙走下公案,迎上前去,「楊大人,下官正在審案,你這是——」

    楊明堂皮笑肉不笑地說:「你先看看我身後。」

    他身後除了跟進來五六個神色凜冽的差役,最顯眼的是一位年輕的公子,一看即是貴氣凌人,衣白勝雪,輕袍緩帶,且面目俊逸儒雅至極,鄭鵬年一時不禁看得呆了。

    但任憑他仔細打量,也認不出這位年輕的貴公子究竟是何人,只得訥訥地拱手道;「楊大人,恕下官眼拙,實在未知這位公子是——」

    楊明堂這時才正色道;「當朝洛相你也不認得,當真眼拙!」

    洛、洛相?!

    這話不啻一個驚雷,鄭鵬年嚇得當即拜倒在地,「卑職無能,未能認出右相大人,罪該萬死!」

    其實他知道,認不出來事小,說曹操、曹操到才是要命的大事!巡撫大人剛讓他提防著微服察訪的洛相,卻萬萬沒料到這位傳說中最為俊雅的年輕宰相,竟然驀地就出現在自己面前!

    他在地上跪得戰戰兢兢的,洛廷軒卻只淡淡一笑,「鄭大人,你起來吧,我們雖同朝為官,但從未見過面,你不認得我也在情理當中,何罪之有?」

    「是。」鄭鵬年伸袖一擦額上冒出的細小汗珠,心虛地站了起來。

    這時,沉湛派人買通的衙役已將大堂上發生的這些事都傳遞了出去,兩個家丁記下,又趕緊快馬回去通報,二夫人一聽,憂心更甚。

    那本薄薄的賬冊裡究竟寫了多少天大的秘密,怎會連當朝宰相都出面了?沉湛心中思量著。

    而在知府衙門內,鄭鵬年的忐忑不安卻愈發加劇。

    洛廷軒已收斂起溫文爾雅的笑意,目光深邃,望著他緩緩地道;「鄭知府,江蘇乃全國錢糧要地,而蘇州府更是江蘇一省的楷模,皇上雖然登大位不久,但對你這幾年來的功績卻也是知道的。本官受命下訪時,皇上曾有口諭,在下面見到官聲好、政贛卓著的官員,要褒獎和策勵共行。如今褒獎的話,我就不多說了,只望你能體會皇上勵精圖治的一番苦心,誡驕躁、勤政為民才是。」

    鄭鵬年忙恭謹回答,「是,下宮謹記於心。」

    這時楊明堂已將沈頤引薦給右相大人,洛廷軒含笑微微頷首,仍轉向鄭鵬年詢問,「鄭大人,你這裡在審什麼案子,這麼熱鬧?」

    鄭鵬年見這位年紀輕輕的宰相開口也不過幾句寬浮的官面話,不覺暫時放下了心,瞅了一眼跪在那裡,連動也不敢動的劉元,拱手道;「回稟右相大人,不過是一樁尋常的命案。本地的一座酒樓上毒死了一個人,毒就下在酒菜中,而下毒的就是所跪之人。」

    洛廷軒隨之望了望劉元,卻不置一詞。

    鄭鵬年是老狐狸,不禁有些著慌。這案子可不好往深了說,說深了扯出沈頤、扯出賬冊,他豈不是自己勒緊了脖子上的繩索?

    所以他只得陪著笑繼續說:「眼下兇手已抓獲歸案,也招認了,這案子即刻便可具結——唉,這堂下正值風口,洛相和楊大人可要移步到內堂說話?」

    豈料楊明堂冷冷一笑,「這案子真這麼輕易就可破?」

    「那麼楊大人以為——」鄭鵬年揪起心。

    「你用這命案拖了沈一一少爺進來,真正想審的,恐怕是你和他之間另一樁案子吧?」楊明堂斂下臉,目光凜冽地盯住他,「鄭大人,你方才和那劉元一個扮鍾馗、一個扮鬼,演的倒是一齣好戲吶!」

    鄭鵬年嚇得往後退了一步。「這……楊大人何出此言?著實讓下官誠惶誠恐。」

    「哼!誠惶誠恐?!」楊明堂是臬台,主管一省的司法、刑獄和糾察,自是見多了這等場面,當下道;「眼下洛相在這裡,你不用在我面前裝可憐。說到五福樓那樁案子,劉元受人指使下毒殺人是沒錯,但這指使之人嘛,絕非沈二少爺!我早聽間宓敏那人品性不端,要說有人想買兇殺他也不足為奇,只可惜他也算倒霉——」

    說到這裡,他的聲音變得低沉,「頭一個想殺他的不是外人,是他自己的親兄弟!巡撫大人想一石二鳥,命你買通劉元,在飯菜中下毒殺他,既可以栽贓給沈二少爺,又可以除去這個讓他丟盡臉面的五弟,是也不是?」

    咚一聲,鄭鵬年跪倒在地,渾身抖如篩。再也不敢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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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臬台衙門的後院廂房中,沈頤已把前因後果都告訴了洛廷軒。

    而對於眼前這位年紀輕輕、幾成傳說的右相大人,他多少也有聽聞過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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