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凱琍
情婦飛了,他毫無心思找下一個,還動不動就遭受她的倩影糾纏,因為石宛琪每週都會寄來一封親筆信,有時還會附上照片。
照片中的人兒總是淡淡微笑,打扮簡單,抱著書本,一副清純學生樣,他相信她只是要讓他知道,她日子過得不錯,不用替她擔心,可是她卻也造成另一種效果……
他把相片放在抽屜,動不動就打開來看,然後開始發呆,開始沒效率,開始深深地懷念過去。
除此,秘書劉世裕每個月也會報告她的近況。「報告董事長,石小姐第一學期修了十八個學分,目前生活和課業都已上軌道,到學期結束前應該都會很順利。」
「嗯。」戴克任面無表情,彷彿只是在聽會議簡報。
「據我所知,您以前每個月給石小姐的零用錢,她大多存下來沒有花掉,所以您給她的那筆分手費,她都還沒動用,表示她在經濟上相當寬裕。」
「嗯。」
「既然沒什麼問題,那我就報告到此,我先告退。」劉世裕心想石宛琪離開是對的,顯然董事長毫無眷戀之意,她還是該努力打拚前途,走出一條自己的路。
辦公室門一關,戴克任長歎一口氣,她過得越充實,就顯得他越空虛……
其實他知道她的地址、電話、電子信箱,想怎麼連絡就怎麼連絡,甚至要飛過去看她也行。
但天曉得為什麼,他就是拉不下臉來,可能是生平第一次求婚被拒絕,可能是她沒把他放進人生計劃中,管他什麼原因,他就是只能繼續「矜持」。
打開抽屜,他再次閱讀石宛琪寫來的信,她的字跡端正文雅,內容不涉情感,就像她帶給他的感覺,清淡如水,卻不能缺少。
然而在她心目中,他像是恩人或家人,她對他充滿尊敬和感激,除此之外,沒了。
戴克任發覺自己最不爽的就是這一點!她從來沒把他當成一個男人嗎?他抱她的時候,難道她都沒有感覺的嗎?事到如今,證明只有他一個人自作多情?
罷了,再胡思亂想下去也沒意思,他決定今天不加班,提早下班,雖然時針也指著晚上九點了。
他開車離開公司,也不曉得要去哪兒,繞來繞去的,居然來到以前石宛琪打工的咖啡廳,他發現那裡已改裝成漫畫店,但仍是一樣的名字:「幸福」。
人們都想追求幸福,只是追到了又能牢牢把握嗎?對此他沒有答案,他只知道,他深深懷念那杯招牌咖啡。
曾經唾手可得的、不以為意的小事情,而今都因分離而變得珍貴。
夜深了,他回到過去和石宛琪住的大樓,最近他很少回郊外豪宅,大多回這裡休息。
劉世裕找了兩名傭人,白天會來打掃洗衣,但不包括煮飯,戴克任不想吃別人煮的飯,既然石宛琪離開了,他乾脆外食到底。
走進屋,他丟下公事包,整個人躺到沙發上,閉上眼,彷彿還能聽到廚房裡炒菜的聲音,細碎腳步來回的聲音,以及那一聲溫柔的問候:「先生,可以吃飯嘍!」
睜開眼,屋內一片靜寂,除了他的心跳和呼吸,毫無生氣。
這樣下去不行!他對自己吶喊,他快發狂了。
他拿起手機,設定號碼保密,撥了通國際電話,聽到那纖細的女聲說「Hello?」後隨即掛上。
老天,他作夢也想不到自己會這麼幼稚!
令人窒息的沈默再次降臨,也讓他不得不聽清楚自己的心聲,終於他撥了第二通電話,在黑暗中聽見自己的聲音說:「劉秘書,幫我訂張機票,地點是紐約,時間是下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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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紐約。
變態!戴克任暗罵自己是個變態,他作夢也沒想到,他會做出跟蹤偷窺這種勾當。
他抵達紐約已經三天,每天開車從飯店出來,目標就是紐約大學藝術學院。他偷偷摸摸地看石宛琪上課、吃飯、上圖書館、跟老師同學談話,然後開車跟她回家,直到她熄燈為止。
沒用的傢伙!他不知咒罵自己多少次了,卻提不起勇氣走上前,抱住她說:宛琪,我想妳!我要妳回到我身邊!
拜託,他光想到那畫面就覺想吐,他戴克任是什麼人物,怎能演出這種愚蠢愛情戲?
仔細想想,他這輩子還沒對女人主動過,更別提千里迢迢飛來見對方一面,完全就是沒骨氣、沒志氣、沒男子氣概!
自我痛罵到最後,他只能歎口氣,心想到底要怎麼打開這僵局?總不能大老遠跑來就只是偷看她吧?
「Seeyoutomorrow!」放學後,石宛琪向同學告別。
不知怎麼搞的,這兩天她總覺得有人在看她,但是猛一回頭,四周毫無異樣。
紐約大學最大的特色就是國際學生眾多,今年的新生有一半來自世界各地,像她這種東方面孔並不算少,恐怕是她自我意識過剩了。
每天沈浸在新生活、新觀念的刺激中,她幾乎快忘了台灣,有時和台灣同學會的朋友碰面,才會說上幾句中文。
而今她和台灣的牽連,只剩下和劉世裕通電話,以及寫信給戴克任。
劉世裕把她當女兒看待,每次通話都叮嚀一大堆事情,還寄來許多台灣食品,一解她的思鄉之苦。
而戴克任呢?她每週都會寫信給他,像是做報告一樣,說明自己的學習狀況,最後祝他一切順心。雖然他不曾回信,她仍繼續這麼做,彷彿這樣他們就不會斷了連絡。
她一邊想一邊走向停車場,她買了一台二手車,天天自己開車上學、回家,感覺才像是獨立生活。
當年那個孤單坐在醫院門口、不知何去何從的女孩,而今正在為自己的夢想努力,她實在該以自己為榮的,不是嗎?
忽然間,她視線一轉,發現一個熟悉到不能更熟悉的人,卻又是完全不可能出現在此的人,然而他就站在那兒,甚至會走動,一步步的,已走到她面前了!
「先生!」她驚喜交加,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您怎麼會在這裡?」
他看起來有點疲倦,穿著黑色大衣、繫著灰色圍巾,一貫的冷靜色調,臉上不流露任何情緒。
「我來出差,有些公事要辦。」騙子!戴克任再次痛罵自己,雙眼卻貪婪地在她臉上巡視,她的眉、她的唇、她的雙眸,還是一樣溫柔嫻靜,卻似乎多了一分堅強。
「原來如此,您住在哪兒?」她從未幻想他會特別來找她,事實上,他能順道來看看她,已讓她受寵若驚。
「四季飯店。」他心不在焉地回答,零下的低溫更襯出她雙頰的粉紅,他發現自己手有點癢,很想摸摸她的臉,不,不只她的臉,還有很多地方……
「那裡很適合您,又豪華又方便。」依照他的身價,自然不把天價般的住宿費看在眼底。
「嗯……妳看起來氣色不錯。」他真恨自己的言不及義,都跟蹤人家兩、三天了,難道只有這些沒營養的話可說?
「我住的地方就在附近,如果您現在有空的話,我沖杯咖啡請您喝,好嗎?」她不太確定自己是否該邀請他,比起四季飯店,她的公寓就像貧民窟。
他沈吟片刻,故意咳嗽一聲。「也好。」
「太好了!」她立刻綻放笑顏,能為他做點什麼,一直是她的願望。
望著她純真的笑容,他的喉嚨好像被什麼梗住了。原來這就是他最懷念、最期盼的,長途飛行和這幾天的跟蹤行為,忽然都有了最正當理由,他不過就是想看她的笑容。
「先生?」她不明白他為何出神,這種迷離表情在他臉上相當少見。
「沒事,走吧!」他收斂渙散的心神,告訴自己別像個傻瓜,就算他真的是也不該表現出來。
兩人分別開車回到她的住處,那是一間頗具歷史的公寓,外表看來像一百年前的建築,內部雖整修過,仍保有那種復古味。
一進屋,石宛琪打開暖氣,招呼道:「先生,請等一下。」
「嗯。」他自動坐到木椅上,心想這兒真適合他,比飯店裡的沙發更舒服。
她忙碌的腳步聲在屋內響起,輕輕緩緩的聽來很悅耳,沒多久,咖啡豆的香味傳來,他閉上眼,彷彿又回到過去,那些他曾以為會直到永遠的日子。
只有幾分鐘的時間,他卻覺得這就是永恆,人生至此,夫復何求?
「先生,咖啡好了,還有一些栗子餅,希望您喜歡。」她把咖啡和茶點端上桌。
「嗯。」他睜開眼,看見她的微笑,霎時間,他再也沒有什麼奢望,地球就此停止轉動也無妨。
「有點燙,請慢慢喝。」她依照他的習慣,幫他加了兩匙奶精不加糖。
咖啡香撲鼻而來,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熱流從喉嚨直進心底,融化了其中最冷、最硬的地方,甚至快融出他的眼淚,喔天,他該不會變得這麼脆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