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董妮
真不知道他怎麼會有這樣天差地別的表現,她納悶著,眼角餘光突然定在床頭櫃上一張小小的照片上。
照片黃黃的,看起來年代久遠,裡頭一男一女,中間夾著一個笑得很靦腆的男孩。
因為照片是貼在一隻音樂盒上,沒仔細瞧,還真不會發現它。
可宣嬛一看到它,眼神就再也離不開了,照片中的小男孩約五、六歲大,有一雙瞇瞇眼,短短的頭髮、豐厚的唇,笑的時候左臉頰有一個淡淡的酒窩……不會錯的,這是幼年時的江少則。
那摟著他的中年男女就是他父母嘍,可是那男人……好像,真的像極了友愛醫院的院長。
她忍不住坐起身,拿過音樂盒,更仔細地看著照片。
此時,江少則端著熱騰騰的飯菜走進來,看見她手中的音樂盒,心一窒,但立刻又恢復正常。沒錯,醫院院長是他父親,他從來沒打算瞞人,只是也無意到處張揚。
他迎上宣嬛詢問的目光,輕點頭。「正如你所想的,院長是我父親。」
說著,他將飯菜放在床頭櫃上,拿過音樂盒看了一眼,雙唇彎起一抹嘲諷的弧度。
「你姓江,院長姓豐,你從的是母姓?」她看到他的表情就知道,這張照片裡隱藏了一個深深影響他的故事。
「我跟姨丈姓。」一切不過是一出灑盡狗血的八點檔連續劇。「我父母經歷了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最後私奔結婚。可惜啊,相愛容易相處難,他們結婚沒多久就受不了對方離婚了,我母親到美國依親,跟我大姨和姨丈一起住,然後……過了幾個月,她發現自己懷孕,生下了我,於是把戶口報在我大姨和姨丈的名下,當我是我大姨的兒子。直到我大概六歲吧!我媽發現自己得了肝癌,快死了才想到那無緣的老公,把我老爸找了去,拍一張全家福,沒多久她就死了。我父親一心只在乎工作,有沒有兒子根本不關心,我大姨很不諒解他,不打算讓我認祖歸宗,於是我就繼續跟著大姨他們住,直到十五歲,大姨和姨丈車禍死了,我只好回台灣找爸爸。」
江少則說得很簡單,宣嬛卻從他譏諷的表情和那僵直沒有起伏的音調裡聽出很多事情。
他父母那近乎兒戲的婚姻,讓他對愛情抱持著一種不信任的態度。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戀愛在他心中恐怕就像流星一樣,輝煌燦爛地劃過天際,卻轉瞬即逝。
至於父親對他的不在意,則讓他對家庭和負責任產生疑惑;流著院長血液的他,能不能擔起為人夫、為人父的擔子?恐怕對此最沒有信心的就是他自己了。
江少則隨手打開一隻抽屜,將音樂盒粗暴地丟進去,宣嬛忍不住一個瑟縮,好像看到他們的未來就如那只音樂盒,儘管重要,儘管佔據了他心裡一方大大的位置,但最終還是會被鎖起來。因為他不信任愛情,因為他沒有信心可以對一個家庭負起責任,因為他不相信她和他有能力攜手走過漫漫人生路,不離不棄。
床頭櫃上的飯菜是熱騰騰的,但她的心卻冰涼涼的,感覺自己的愛情像懸在暴風中的細絲,不知道什麼時候,啪一下,斷得無影無蹤。
第五章
劉裕隆眼睜睜看著江少則和宣嬛的感情進展,像坐雲霄飛車一樣快速攀升。兩個月前,那兩人還像兩隻鬥雞,一見面就吵,如今卻同進同出,形影不離。
他已經無法再默默守在一旁,等候江少則和宣嬛分手,再去安慰宣嬛,撿順手的便宜了。
他要確切地瞭解,江少則到底是怎麼看宣嬛的,真的有心跟她發展長久關係嗎?果真如此,他也不是輸不起的男人,他會退出,不再無聊的纏著宣嬛。
他是真的很喜歡宣嬛,從宣嬛一進醫院,他就看中她了,可惜行動晚了一步,讓江少則拔得頭籌。
中午時分,劉裕隆在咖啡廳堵到江少則。「江醫生,有時問聊兩句嗎?」
「可以啊!劉醫生想聊什麼?」他本來約了宣嬛在咖啡廳吃飯,不過她還沒到,看來是工作尚未結束,那跟劉裕隆聊一聊也無所謂。
劉裕隆看中咖啡廳角落一個擺著大盆栽的位子,有那盆巨大的綠色植物擋著,就好像一個小型包廂一樣,即便談話內容激動點,應該也不會太引人注意。
他指著那個位子說:「我們去那邊談。」
「OK!」江少則跟著他坐到位子上,兩人隨便點了兩杯咖啡就打發走服務生。
劉裕隆這時就一改追求宣嬛時的猶疑難定,直指問題中心。「江醫生,你跟宣醫生是不是正在交往?」
江少則哧笑一聲。「劉醫生,你認為自己有資格過問我和宣醫生的隱私嗎?」
「當然有,因為我也喜歡宣醫生,如果你們正在交往,並且有意願發展長久關係,我會保持風度退出。相反地,倘若江醫生只是想玩玩感情遊戲,希望你想清楚,不要誤人誤己。」
江少則不在乎被人說閒話,畢竟,他也清楚自己的言行容易遭誤解。但他實在很受不了被指責玩感情遊戲,他談戀愛一向很認真的好嗎!
「你憑什麼認為我跟宣醫生是在玩感情遊戲?」
「難道你有意願跟宣醫生結婚?」劉裕隆最懷疑他的就是這一點。同他的花心一起揚名友愛醫院的,還有他的不婚觀念,江少則是不會定下來的。
但劉裕隆認為,男女感情如果成熟,許諾是一種負責任的表現,而處處逃避承諾的江少則,無疑是最不負責任的一個範例。
「為什麼非結婚不可?兩個人在一起只要開心就好,何必一定要結婚?」
「你不想結婚,但宣醫生怎麼想?她跟你一樣贊成不婚嗎?」
「我們沒有討論過這個問題。」事實是,江少則一直避免去碰觸這一點。「但這是我們的隱私,同樣不需要昭告天下。」
劉裕隆寸步不讓。「結不結婚是個人的想法,無所謂對錯,我也不認為不婚有什麼不好,婚姻不過只是一張紙。但我想問的是,江醫生,你已經有覺悟要維持一段長久的關係,並且對它負起責任了嗎?」
劉裕隆每一句話都直刺江少則的弱點,他可以承諾對女朋友忠誠,但長久、負責……他不知道,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什麼東西是長久不變的嗎?
「江醫生,宣醫生是個好女人,如果你真的喜歡她,並且有了那層覺悟,我祝福你;如果沒有,希望你想清楚,你的一時興起會害到多少人?」說完最後一句話,劉裕隆轉身走人。
江少則坐在位子上,久久無法言語。
宣嬛的確是個好女人,他也確實很喜歡她,但他卻無法反駁劉裕隆的任何一句話。對於維持一段長久的關係,他沒有信心,要怎樣負責任,他也不懂。
難道就這樣一直跟宣嬛玩下去,每天一起吃飯、上下班、上床……卻不許下任何承諾?
「想什麼?」一隻纖手突然拍上江少則的肩膀,他抬眼望去,迎上宣嬛清秀、脂粉不施曲的皙白面容。
在醫院,她習慣綰起秀髮,擺出一副嚴肅的表情,但誰知私下的她火熱多情又細心敏感;多樣的面貌讓他深深著迷。
宣嬛在他身邊坐下。「我剛才看到劉醫生走過去,他找你啊?」奇怪,往常劉裕隆最愛糾纏的人是她,幾時換了目標了?
江少則看著她,彷彿看見母親的面龐與她的相合,兩個一樣好的女人,卻同樣愛上無法負責的男人,他會害得她像他母親那般鬱鬱半生嗎?
江少則的心一直往冰谷裡墜去。
「你怎麼了?」宣嬛搖了他一下。「一句話不說,是不舒服?還是劉裕隆跟你說了什麼?」
他依舊不言,只是定定地看著她,她有著彎彎的秀眉,聰慧的明眸大眼,遇到麻煩時就喜歡皺皺小鼻子,跟她聊天比什麼都痛快。
他最先愛上的就是跟她鬥嘴的滋味,你刺過來、我殺過去,雖不見血,卻總能砍得兩人間空氣翻湧、雷電騰騰。
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上她的,他已經不記得了,只知道自己注意著她的一言一行,聽她偶然抱怨炸薯條的油品不好吃,他馬上要廚房更換炸油。
剛開始時他的心思很單純,只想讓她開心一下;但她這麼敏感,馬上就察覺了他對她的欣賞,以一支筆作為回禮,兩人開始了甜甜蜜蜜的感情路。
今天如果沒有劉裕隆說穿,他會避免去想什麼承諾、負責的問題,只要單純談一場快樂的戀愛就好。
但他的好夢醒了,面臨的是最嚴苛的現實。
他只想享受愛情的甜美,但她呢?她真心要的是什麼?他怎麼能這麼自私,逕自享受著她帶給他的快樂,卻不負任何責任?
嘴巴張張合合,好半晌,他嗄啞的聲音才逸出喉嚨。「小嬛,你對未來有什麼打算,你想結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