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惜之
天吶……她衝出經理室時,到底有沒有把門關上?沒有吧,一定沒有,她那麼驚慌,怎麼會注意到把門關好?
怎麼辦?她殺人了,救護車、警車就要奔馳而來,馬上馬上,警察會到家裡和出租公寓抓她,康予璇成了通緝犯,四處貼起她的大頭照。
她將在監獄裡度過下半生,她當不了女強人,她失去阿健,她成為父母親永遠的恥辱,她……再也沒有未來與人生。
害怕、恐懼,她從沒碰過這麼齷齪可怖的事,美美的粉紅色世界,被經理的鹹豬手撕裂,心臟在胸口狂跳,她的臉色青白交加。
應該遠遠跑開的,可她嚇得站不穩,哪有力氣逃跑。
淚在滑,手在抖,鼻水一滴一滴衝出鼻腔,她拚命吸,卻怎麼吸都吸不乾淨。
低頭,張開雙手,她彷彿在手心間看見紅血球……血在掌心擴大,一遍遍提醒她,她是殺人兇手……
靠在電話亭邊,看著打電話的人一個個進出,緊咬的下唇,咬出深刻齒痕。
好久,她再沒辦法止住心悸:好久,她的淚水氾濫成災;好久……她花好久的時間鼓起勇氣,想打電話向警察自首。
「小姐,你怎麼了?」甫從電話亭裡面走出來的年輕女生問。
「我……」
怎麼回答?說她剛殺了人,說她想打報警電話,把自己送進監獄、坐上電椅,二十年後重做好漢?說不出口,她不懂,搞獨立怎麼會把自己搞得血流成河。
予璇的眼淚讓對方緊張。
「你還好嗎?要不要我替你打電話找人幫忙?」
幫忙?誰能幫她?律師嗎?把重點放在過失殺人,罪會不會輕一點?也許關個五十年,牙齒尚未全數脫落前,會被釋放出來。
「還是,你想打電話卻沒電話卡?」
見予璇不回答,好心女孩又問。
「是。」她用力點頭。
女孩鬆口氣,把電話卡交給予璇。「拿去吧,不用還我了。」
「謝謝、謝謝……」她拚命感恩。
衝進電話亭,插進卡片,應該打0的,但她撥出的卻是阿健的手機號碼。
被制約了,拿起電話,她只想得起阿健的手機號碼。
電話那頭,阿健正和阿航討論企畫案,看見螢幕顯示,阿健沒有太多訝異,他習慣予璇的每日Callin。
接起電話,他笑問:「今天過得怎麼樣?」
「不太好。」咬唇,吞口水,她努力把嬌驕女收藏妥當,努力表現出女強人。
「誰欺負你?」她的音調不對,阿健聽出端倪。
「餐廳經理。」
話出口,淚飆出一大串,那個噁心嚇人的禿頭經理……嘴唇抖得厲害,他的口水貼附在她頰邊,永遠都擦不干……
「要忍耐啊,工作本來就很辛苦,你有聽說過哪個上班族說賺錢很輕鬆?」他笑笑,沒把她的委屈放進心底。
「知道……可是,我現在很想看到你。」
「不行,我還在工作,你要乖。」
「可是……」
「可是什麼?」
他並沒有太專心,拿起鋼筆,在企畫案上面打幾個圈圈,勾選出重點處。
「可是我今天不想乖。」
「又想當耍賴小孩?」阿健笑笑。
「我要見你、我要見你、我現在馬上要見你!」精神繃到極點,她失控。
「予璇,你這樣我會覺得很累……」
他說很累?不管她多盡力,還是讓他覺得累嗎?
她以為,愛情是兩個想時刻在一起的男女創造出來的;她以為,愛情是不管哪一方有難,另外一個會感同身受。
是不是她想錯了?是不是她沒弄懂現代愛情守則,才會怎麼說、怎麼做都錯?
沒說話,她在電話這頭哭,嗚嗚咽咽。
「予璇?」聽見她的哭聲,阿健眉頭皺起。
「我、要、見、你——馬上!」
「你在耍任性?」
「對……」
她還想往下說,但電話卡用光了,嘟一聲,跳出電話機。
「予璇怎麼了?」阿航問。
「不曉得,大概工作不顧利,情緒低落,有些鬧彆扭。」
「只是在鬧彆扭?」
阿航不相信,很久了,她的任性撒嬌不敢在阿健面前上演,她盡全力改變自己,企圖當個滿分情人,她沒道理在邁向成功的半途上鬧彆扭,毀掉自己精心計畫的一切。
「我不確定,不過,就算碰到困難,予璇必須學著自己處理,她夠大了。」
歎氣、搖頭,阿健這個「男朋友」當得很敷衍。
阿航拿起電話,撥出予璇的手機號碼,手機那頭始終沒人接聽。拿過車鑰匙,他丟下一句:「企畫案有問題的話,明天再討論。」
「你要去找予璇嗎?」
「對。」
「你會把她寵壞的。」
「寵壞女人,不是身為男朋友應該做的事情嗎?」搖頭,臨行前,阿航補上一句:「我不介意把她寵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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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航進餐廳,同事說予璇從經理辦公室匆匆忙忙跑出去,不曉得去了哪裡。
於是,他進辦公室,找經理問清楚。
頭頂壓著毛巾的經理很光火,他不斷指責予璇的工作態度有多差,還說她是千金小姐脾氣,做錯事連說都不能說,拿了煙灰缸就往上司頭頂砸,這種員工誰敢用?
對於經理的話,阿航不予置評,拿回予璇來不及帶走的包包和衣服,離開餐廳。
他打兩通電話,一通到康家,一通到公寓,兩邊都說她不在,他想不出予璇會跑到哪裡去,坐上轎車,他好擔心。
發動車子,他在腦海間尋找所有她可能去的地方,幸而未踩油門,他在前方的電話亭邊看見一個蜷縮身影,是她?
熄火,以航下車。
前進十公尺,他看見了,的的確確是予璇,她坐在電話亭邊,頭埋進膝間,弓起身子,啜泣。
小小的肩頭抖動,長長的頭髮在頰邊造反,誰說她只是任性鬧彆扭?要不是受了莫大委屈,愛漂亮的她,怎會捨棄形象,坐在路邊哭泣?
放輕腳步,他蹲到她身旁。
「發生什麼事情?」
拾眸,腫得像核桃的眼睛對上他的心急,光線很差,她的視力因大哭,損失了一部分,但她還是沒做出錯誤分辨,只消一眼,她認出他是誰。
「阿航……」投進他懷裡,全身都在發抖,她完了,徹徹底底完了。
「沒事,別怕。」輕拍她的背,安撫她像安撫剛出生的小嬰兒,他小心仔細。
「有事,很大的事。」她放聲大哭。
「說說看,發生什麼大事,看我能不能替你解決。」從不哄人的杜以航,柔聲地哄起懷中女人,很自然,沒有半分勉強。
「沒人能替我解決,我的人生完蛋了。」抱緊他,她的頭埋進他懷裡,打死不拔出來。埋著好,就算埋過頭會窒息,也比死在監獄強,首度,她理解鴕鳥的安全感。
「那麼嚴重?」他想笑,不過是丟掉一個工作,如果她真那麼在意獨立問題,他可以提供她五個、十個,甚至上百個工作。
「我殺人了!」
四個字出口,牢飯、犯人服、電椅……所有和監獄有關的東西全浮上腦袋正中央。
「你殺誰?」
他敢打賭,就是把雞綁住,逼她拿刀割雞脖子,她都會割個半死不死,這種女人想殺死人,不僅有理論上困難,也有行動上的困難。
「餐廳經理。」予璇想到他頭上的血,忍不住,淚水搭上溜滑梯,滴滴答答滾下。
恍然大悟,阿航終於理解,餐廳經理為什麼在頭上壓毛巾。
「你為什麼殺他?」阿航勾起她的臉,拭去她的淚。
明曉得他沒辦法替自己去坐牢,還是覺得心安,吸吸鼻水,不哭了。
「他很可怕。」說著,予璇不自覺地拉起他的袖子,在頰邊擦兩下。
「他做很可怕的事?」嚴肅攀上他的臉,兩道眉毛在額頂糾結。
「他把我叫進去辦公室,先是問我有沒有工作上的問題,然後說我穿高跟鞋很好看,然後就、就摸我的腿……」說到這裡,聲音再度出現哽咽。
「然後呢?」他不是對她凶,但口氣忍不住高昂。
「他壓在我身上,摸我的背,還、還……」
「還怎樣?」口氣急促,他想重回餐廳,把沒死成的經理再殺個徹底。
「他還……親我的臉……噁心,我想吐……」予璇放聲大哭,環住他的腰,扣得老緊。
「該死!」
「對啊,他好該死,可是,我真的沒存心殺死他。」
「你有什麼能力殺人?」
原來她為這個傷心。
順過她的頭髮,用五根指頭替她梳開糾纏,她很愛漂亮的,居然為一個不值得的男人,將自己搞得狼狽。
捨不得……她圈他的腰,他擁她的背,慢慢劃、慢慢圈,他要把那個爛人在她身上製造出的不愉快消滅。
「我真的殺死他了,我把煙灰缸砸在他頭上。」
「煙灰缸砸不死人。」他否定她的說辭。
「煙灰缸是大理石做的。」
「那只會很痛,不會死掉。」
「可是他流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