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芃羽
「那男子經常進宮,一臉嚴酷,不苟言笑,剛正不阿的態度和自律自製的個性,讓她忍不住傾心,她後來才知道,原來那男子正是掌管承天宮法紀的神官……」
平常聽出他所指何人,臉色一變。
「從容,你在胡說什麼……」他驚喝。
「她暗戀著那個男子,卻苦於自己的身份,終致因相思成疾。」
「住口!」他怒斥。麗妃從以前就愛慕著他?這太誇張了!
「她病了,病得不輕,急壞了御醫,也急壞了玉皇,這時,這個男子入宮稟奏,玉皇召他進麗妃殿,當場批奏章,女孩終於見到思慕之人,病立刻好了大半……」
「從容!」平常愈聽愈心驚。
「女孩好像又活了過來,她經常躲在角落看著那男子,一顆心愈陷愈深,無法自拔……」
「別再說了!」平常急吼,上前抓住從容的肩。
「重點來了,你就聽完吧!」從容一笑,接著又道:「女孩把自己的感情鎖在心裡,她以為沒有人知道,可是,宮中人多口雜,她的心事,還是被某人瞧出了端倪,於是,玉皇之弟『厲王』叛變當日,有人送了一張字條,以那男子的署名,約她在承天宮東門外相見……」
「不!」平常渾身一震,驚駭地瞪大雙眼。
「女孩中計,興奮赴約,卻被當場逮捕,罪名是與『厲王』私通,共謀叛變。玉皇大怒,將縝捕到的主謀『厲王』、『禁衛軍總管』、『承天宮內侍』,以及那個可憐的女孩一同下獄,判以最嚴峻的咒刑,他們於是淪為四獸,被剝奪了記憶,不老不死,不生不滅,不落輪迴,永世被貶為『非人』。」從容說拜這裡,停了下來。
平常愕然矗立,四獸的罪行由他搜證,玉皇判定,從容施法,他以為他比誰都明白他們的罪孽,但有關麗妃的這一段,他竟是第一次聽聞。
更令他震驚的是,麗妃原來是中計含冤,而且,間接害了她的,居然是他……
「無辜的麗妃連辯解的機會都沒有,就變成了鳳凰李隨心,她忘了一切,忘了你,可是,她內心對愛的渴望卻未消失,於是,這幾千年來,她一直在找尋她的愛,找尋你的影子……」從容輕聲道。
平常悚然杵立,一陣酸楚竄遍全身,麗妃的率性和叛變,讓他對麗妃向來有著嚴重的偏見,即便她化為鳳凰,他也視她為禍國妖孽,豈料,從頭到尾,都是個嚴重的誤解?
「你知道她是冤枉的,為何不說?」他依然難以置信,尤其對從容的隱瞞無法理解。
「我也是在她被咒刑成鳳凰之後,從她的記憶裡發現疑問,才查出真相,而真相卻牽扯到整個承天宮,事關重大,我不便揭明,而且,那時,也已經太遲了。」從容感慨地道。
「到底是誰冒我之名……」他擰緊眉峰。
「事情已發生,再追究無益,眼下最重要的,是鳳凰的事。」從容輕輕將話題帶過。
「你這麼擔心鳳凰?我現在才想起來……你一直對四獸之中的鳳凰特別慈悲,也特別關愛……」平常心思起伏波動,回憶起過去在雲仙洞天,從容總是對鳳凰多了幾分寬容。
「李隨心只是個受害者,她的宿命,起於你,也該由你來了結,平常。」從容起身,看著他。
「我?」他一怔。
「這次奏請玉皇,命你收伏她,正因為你們情緣未了,在凡間,她二度愛上你,終於打動你的心,與你相戀,都是早已注定……」從容說得有如偈語天機。
「我什麼時候與她相戀了?」他怒道。
「現在啊!」
「現在?」
「現在,你的心有多痛,就表示你有多愛她。」從容希望能點醒他。
他愣住了。
心底這份讓他無法喘息的痛,是愛嗎?
不!不可能!他怎麼可能會愛上她?她是玉皇的麗妃啊!
他的理智拚命否認。
「在凡間的兩個多月裡,你們瘋狂地相愛,那段日子,不可能會消失,它只是被蒙蔽了,被你的頑固蒙蔽。」從容歎息了。
「那一定是鳳凰之血在作祟。」他強辯。
「好吧!你要這樣解讀我也沒話說,不過,明天行刑的時候,你最好多想想……」從容故意停頓。
「想什麼?」他瞪著他。
「鳳凰並不是每次都能重生的,四獸的詛咒,會在他們回復記憶時解除,到時,他們不再不老不死,只要一箭,就會立刻斃命。」從容彷彿在警告。
他呆住了,如果,萬一,李隨心在他放箭的剎那突然清醒,還原人形……
光想像那一幕,他就痛徹心扉,冷靜的臉孔在剎那間崩解。
「不過,也許那樣對你和鳳兒來說,反而是個解脫,要怎麼做,就看你自己了,平常。」從容說罷,搖著羽扇,翩然離去。
平常雙腿一陣乏力,坐倒在大石上,低頭看著自己顫抖的右手,惘然失神。
他的這雙手,還得射出九百五十一次的利箭,箭箭都得射穿李隨心的心臟,他,能撐到幾時?
李隨心……又能撐到幾時?
難道只有死,才能解脫嗎?
他怔仲著,腦海裡不由自主浮現了李隨心那雙美麗又絕望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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夤夜,一陣緞衣拖地的窸窣聲緩緩靠近巨籠,李隨心抬起頭,看見一位頭戴后冠,打扮華麗的女人,正隔著鐵籠,對著她冷笑。
「妳這個賤人,終於嘗到了苦頭了吧?」
「妳是誰?」她蹙眉問。
「妳連我是誰也忘?從容的法術還真厲害哪!幾千年了,妳想不起以前的事。」女人譏諷地笑著。
「不值得我記的人,我通常不會費心去記。」她雖然疲憊,反譏的能力可沒退步。
「妳說什麼?看來凡間的闖蕩把妳污染得更壞了。」女人怒道。
「其實承天宮和凡間都一樣污穢,到處都有像妳這種人。」她回敬道。
「哼!好個賤人,從以前就伶牙俐齒,現在還是一樣,不過,以前妳得寵,現在可不一樣了,怎麼樣,天天被喜歡的男人射穿心臟的滋味不太好受吧?」女人大聲挖苦。
她瞪著她,懶得回答。
「不過,妳這只妖孽是隻鳳凰,根本死不了,所以,多射幾次也無所謂。」女人繞著籠子,邊踱步邊盯著她。
「妳究竟想幹什麼?」她不耐煩了。
「我只是來和妳敘敘舊,麗妃。」女人喊著她以前的封號。
「敘舊?」
「是啊!想當初,妳進宮之後,成了玉皇的寶,我和其他妃子全被打入冷宮,妳這隻狐狸精完全迷走了玉皇的心智,他像瘋了一樣,時時刻刻只想看著妳,守著妳,那時,妳知道我和其他妃子的心裡有多麼恨嗎?」
「妳……該不會就是……皇后吧?」她靈光一閃。
「妳猜出來了,沒錯,我就是。」皇后下巴高高地揚起。
「妳就是特地來告訴我,妳有多恨我?」她冷笑。
「不,我是來看看妳的下場,麗妃,看看當年那個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的臭丫頭,如今變得多麼落魄,多麼可悲!」皇后輕蔑地瞥她一眼。
「三更半夜的,妳還特地跑這一趟,可見當年我是給妳不小的打擊。」她嘲諷地反擊。
「妳……」皇后氣炸了。
「籠中鳳凰沒什麼好看的,請回吧!」她別開頭,閉上眼睛。
「哼哼,要把妳弄成籠中鳥,可費了我不少苦心呢!」皇后得意地道。
「什麼意思?」她迅速睜開眼,蹙著眉心。
「呵……妳不記得了,可是當時可真是精采啊!妳這個賤人,誰也看不上眼,偏偏就對平常那個木頭人有了好感,妳以為沒人知道,卻逃不過我這雙眼睛,於是呢,我只用了一張字條,就讓妳栽了個大跟頭……」皇后掩嘴大笑,至今仍為自己的傑作感到驕傲。
「妳說什麼?」她睜大雙眼,沉沉的大腦深處似乎閃過了一些模糊的影像。
「妳啊,一心只想著去見平常,卻不知道那是個陷阱,把妳和『厲王』湊在一起,弄個私通的罪名,妳就玩完了……呵呵呵……」皇后尖銳地笑著。
字條?私通?
這些字眼,彷彿是把鑰匙,開啟了重重鎖住的記憶,她瞠目怔然,思緒開始飄竄……
「看妳被妳最愛的男人凌遲,簡直太快人心,妳的一片癡心,都被當成了垃圾,人家平常根本理都不理妳呢!虧妳還為了他下獄,他卻是視妳為紅杏出牆、與反賊私通的無恥女子,他親自執法,將妳貶為鳳凰,妳以非人姿態私逃人間,過了幾千年,他可從來沒有想過妳,到現在,更天天執刑,毫不留情地以箭射穿妳,置妳於死地而後生……呵呵呵……妳就繼續在這個籠子裡,承受著這無窮無盡的痛苦吧!」皇后拎起長袍下襬,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
李隨心怔怔地立在籠中,深埋不見天日的記憶因皇后的諷刺而一片片出土,一日一夜,她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努力拼湊著那些片段,然後,在深夜再度降臨的那一刻,她想起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