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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頁 文 / 季瑩

    何旖旎側頭凝視兩三天來一直呆滯得像個木頭人的阿騰,突然浮上了懸心的感覺。他需要放鬆,可是他卻像只想緊緊抓住這扭曲的命運與突來的遺憾,直到蠟炬成灰心成石。

    這一刻,何旖旎再次邁不開步伐了。

    屈指一算,距她和常茵、鍾珍約定的時間大約還有二十四小時,她決定自己對阿騰還有另一項義務,即使不能伴他走過漫漫一生,但至少必須說服他走出命運的陰影。

    「河豚,我陪阿騰回綠屋,他這樣子,我不放心。」她沒有驚擾阿騰正沉溺的思緒,她小小聲的對何明屯說。

    何明屯失是錯愕,繼之眼眶泛紅的朝她直點頭,無聲道謝。何明屯對阿騰那份摯然的關切,也今何旖旎紅起了眼眶。其實,有時候仔細想想,老天爺是公平的。她今阿騰在親情上有所欠缺,但卻在友情上獲得彌補。

    回綠屋的沿途,阿騰還是不言不語,甚至不吃不喝。

    送他們回到綠屋後,何明屯借口有事先走了,何旖旎看著揚塵而去的汽車,明知道何明屯想多留一些時間讓阿騰和她獨處,可是她又有點畏縮了,她恐怕光憑自己的力量根本不足以助他走出陰霾。

    糟糕的是,也許不到二十四小時,她又將帶給他另一個更深的打擊——她的離去。

    她突然又覺得自己陪阿騰回綠屋的決定太草率,只是,常綠屋裡靜得只聽見他們兩人的呼吸時,後悔也來不及了。而更糟糕的是,她厭惡他那種死氣沉沉的樣子。

    「阿騰!」走近他習慣呆呆坐著,輕輕晃動的那張籐制搖椅,何旖旎單刀直入的說:「假使你想哭,就大聲哭出來,如果你想叫,就大聲吼出來,不要憋著好嗎?你不也說過,無論記憶的好壞,眼淚和笑聲都一樣,是人類壓抑不了的天性。」

    他側耳傾聽,像剛回魂。他聽進她的聲音,卻沒有聽進她的話意。「你,來,幫我看看這個牛皮紙袋裡究竟裝了些什麼東西?」

    他的神情儼然不像剛去參加過自己父親的葬禮,他——太過平靜了。

    何旖旎拿出牛皮紙袋裡的所有東西看了看。

    「是一些動產和人動產的證明文件,你爸留了一些東西給你,包括一棟房子和……」

    「那些不重要。」阿騰打斷她。

    而事實上,她十分明內他在乎的是什麼。

    「有一封信,應該是你父親的親筆信,上面指明給你,要我拆開來讀給你聽嗎?」她徵詢他的意見。

    阿騰點頭,表情還是一貫的冷靜,堆有芒搖椅扶手邊上緊握的只手,顯示出他對這封信是有所冀望的。

    騰兒:

    有許多許多年不曾如此喚你,午夜夢迴,竟每每為此潸然落淚。更教人遺憾的是——我無緣參與你之前的人生,竟也等不及參與你之後的人生,你我父子一場,竟緣淺到這種程度?

    從來,我不想為自己糊塗的一生多做解釋,若有解,大概也只能說是太過憤慨這個有錢判生,無錢判死的世界,所以才偏激的走上這條再也不能回頭的路。

    但到最後,我仍不得不感謝這「殺千刀」的老天,感謝他讓你因為這些年的傷痛與挫折,而對生命抱持著嚴酷的態度。當你的兄弟何明屯這麼告訴我時,我終於放下心來。

    或許,我終究可以無憾的去見你九泉之下的母親!

    還記得你母親出殯的那天,我曾對你問起你母親最後說過什麼,你冷淡的回答著:她叫我不要怨恨,要我記得她生的方式,忘記她死的樣子……

    當時,我確實看到你眼底的怨恨。我曉得你無法不怨恨我,但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今日我不求你不怨不恨,和你母親不同的是,我想請你忘記我生的方式,記得我死的樣子。

    這幾年我走得有點累,可以這麼平靜從容的去見你母親,我反而覺得慶幸。有時回頭想想,也覺得好笑,「愛」如此小小的一個問題,我和你的母親卻得用盡一生來回答!

    無論如何,我走了,是是非非、恩恩怨怨,我也帶走了。而我不希望你步上我的後塵,可堪告慰的是,你絕不可能步上我的後塵了!

    平實且堅強的走下去吧!這是我對你唯一的期許,想必也是你母親對你的期許!

    最後願老天賜福給你

    父遺筆

    她迷濛的看向阿騰,他卻依舊一臉的平靜。她真的看不下去了,她衝上前搖撼他。「你叫呀!你吼啊!你哭嘛!阿騰,把你內心的痛苦與不平發洩出來嘛!人生有那麼多一旦發生了地便再也無法挽回的遭遇,可是,至少我們可以哭、可以笑。可以發洩情緒嘛……」何旖旎邊哭邊吼,好像該作情緒洩洪的人是她,而不是阿騰。

    阿騰靜靜的從搖椅起立。「我想去好好洗個澡了,這三天,像一場噩夢。」

    表情陰沉的說完,他像以往一樣,摸索著回房。

    何旖旎憤憤的揮去眼淚,瞪視他合上的門。那感覺,就像她對他的關心是多餘的,多餘到他恨不得摒棄門外。難道他對他父親的驟逝真的無動於衷?

    假如是後者,那她真的是白來了這一趟。

    她從沙發上拿起背包,邊告訴自己:管他傷不傷心、管他難不難過,反正,她馬上要離開了!

    走到綠屋的鐵門邊,用甩頭,她又折回客廳放下背包,考慮著至少該向阿騰道別一聲。突然放軟的思緒令她不由自主的輕敲阿騰的房門,在得不到回應時,她推開並沒有關緊的門。

    阿騰沒有在裡面。她倚著門四處張望了一下,心想阿騰一定進了漱洗間,她這才放膽走入他的房內。

    這是滯留綠屋這麼多天以來,她第一次採訪他的房間,令她訝異的是,即使他是個眼睛看不見的人,房間還是保持得十分整潔。

    他房裡的色調是類似菩提子般的粉綠色,搭配深綠的窗欞與一些小爬籐植物,表現出清淡的田園情調。

    整個房裡唯一較醒目的是那張床,橘與玄黑色調,突然浴室裡傳出嘩啦啦的水聲,這提醒她下該擅闖他的房間,尤其等阿騰出浴,那一定又免不了一陣尷尬。正想退出房外,浴室裡卻響起了一陣龐大的碰撞聲,接著是一陣竭力壓抑的飲泣。

    何旖旎以為是阿騰跌倒或受傷了,她急忙敲著浴室的門,沒想到門卻應聲而開,她也在莽之中衝進了浴室。

    阿騰從來沒有關門的習慣。眼前的這一幕,讓何旖旎徬徨在進與退之間。

    不用說,阿騰正渾身赤裸的沐浴在蓮蓬頭下,湍急的水花打濕他的長髮、他的背……

    正因為阿騰背對著她,何旖旎原該來得及在阿騰發現她之前退出浴室的,可是室內亮澄澄燈光映射出來的景像,令她動彈不得。

    阿騰將頭抵靠在磁磚上,他一聳一聳的肩膀,告訴她他正以他的方式獨自的在哀悼他的父親,甚至他所失去的一切!

    但阻礙何旖旎離開的理主並不只因為阿騰不能自己的哭泣,還有他背上那一道道的疤痕,它們破壞了他背部的光潔完美。

    「阿騰!」一陣突來的心痛,令她突兀的出聲喚他。

    他從磁磚上微微側頭,因為驚訝同旖旎走進浴室裡,他的肩膀僵硬的弓起。

    「阿騰!」不顧可能濺濕她衣裳的水花,她徐徐的走近他,伸手去撫摸那些看來極為可怖的傷痕。

    她才觸著他,他便豁的轉身。

    「不要!」他怒吼!

    她僵住了!他一直壓抑的悲傷和憤怒終於爆發。

    但何旖旎是何等的倔強,她或許會屈服於阿騰的軟言軟語,卻從不順從他的警告。「不要拒絕我,阿騰!」

    連她自己都還沒有弄懂她究竟要求他不要拒絕什麼?口頭的安慰嗎?或者、不僅於此?

    她愣了一下,在還來不及深思熟慮之前、不顧一切的走向他,關掉水花四濺的蓮蓬頭,從背後擁抱他。

    「阿騰,不要再折磨你自己了!饒過你自己吧!」她激動的喊,早分不清楚自己臉上的是淚或是水了。

    他甩甩頭,發出毫無歡樂的悲慘笑聲。「我是人,不是神,他們卻一個要求我記得她生的方式,忘記她死的樣子;一個要求我記得他死的樣子,忘記他生的方式。說真的,我真希望我能全部都忘掉,可糟糕的是,不論他們是生是死,全都在我腦海裡生了根。」

    淚水自他眼中逸出,點滴掉落何旖旎圈在他腰際的手背上。或許他仍然有點無法相信父母逝去的事實,也因此他的悲傷之口夾著許多苦澀。他的嘴裡仍留有一生未說出的話的余灰,如今父親猝逝,他除了吞下,竟別無選擇。

    她應該是最貼近,也是唯一能領略他痛苦的人吧!

    「過去了!一切都會過去的上她擁緊他,好像這樣能將他的一些傷痛轉移到她身上。

    阿騰幾乎寧願她沒有這麼做!他的傷痛的禱需要轉移,可是他從來沒有想過是在這種情況之下。就算她身上穿著衣服,她貼著他的曲線仍足以教他在驟失至親的傷痛中浮沉於記憶的慾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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