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頁 文 / 古靈
又畫歪了,擦擦擦,擦擦擦……
「還要訓練?不是才剛訓練好一批交給他們……好吧,那,還有誰有空……可以,就交給五姊……對,我現在趕畫稿趕得快抓狂了,你要不要過來幫我畫背景?算你聰明……」
再講幾句話後,他把電話拿下來放到一旁,繼續專注於畫畫。
「四姊夫,」司小弟不知何時摸到他後面來偷看。「你那時候碰上的女人都是這種大胸脯細腰的嗎?」
又提這件事!
文颺的臉又刷一下爆紅,目光偷瞥向司琪,恰好撞上司琪似笑非笑的眼神,脖子頓時縮短了好幾分。
「才……才不是!」他吞吞吐吐的否認。「小琪……小琪是我見過身材最好的女孩子!」明明她自己也說不要胸脯太小、腰太粗的嘛!「真的,我發誓!」啊,對了,也不要穿太熱。
「是喔。」司小弟在偷笑。「你那時候有受傷過嗎?」
「當然有,」文颺鬆了口氣,談這種話題他還比較自在。「幹這行不可能沒受過傷,多少一定會有。」
「最嚴重是哪一回?」
文颺沉默了,好一會兒後他才輕聲道:「今年在埃及的時候。」
司小弟一怔,正想追問,司琪突然叫起來。
「請等一下,第七十五頁跑到哪裡去了?」
一句話引起一陣兵荒馬亂,一群人開始為了找一張畫稿而翻天覆地,當司爸爸開門時,竟然看不到文颺。
「阿颺呢?」
大家抬起頭來,動作一致的指向書桌,文颺這才從書桌底下鑽出頭來。
「爸?」
「快出來,有人來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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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文家叔叔和姑姑而言,文颺是比他們自己的兒女更寶貝的孩子,雖然文颺在倫敦醫院結婚時,他們衷心付出真誠無限的祝福,但還是覺得不夠,怎能這樣簡簡單單就混過去呢?
所以,他們來了,特地到台灣來找司爸爸,準備要討論一下如何為文颺和司琪補一下熱鬧。
天哪,好高!
這是司家兄弟姊妹對文家叔叔、姑姑頭一個印象,就連文姑姑都比司二哥高,而且他們也比一般人強健精幹,明明都五十多近六十歲的人了,那種氣勢、魄力連三、四十歲的壯年人都比不上他們。
「好了,阿颺,聽說你急著在趕畫稿,你去忙你的吧,這種事我們和親家討論就行了。」
一陣親熱寒暄之後,文二叔就趕著文颺回書房。
「好。」反正那種事他也插不上手,即使他反對也沒人會聽他的。
「我們去幫忙。」司琪和司小弟也對那種事沒興趣。
「等等,你們留下來,我想,咳咳,這種事你們兩個也一起來討論比較好。」
面對文二叔不尋常的眼神,司琪有點訝異,但還是乖乖留下來,讓文颺自己回書房去,門關上了,文二叔才收回目光,沉思片刻。
「我想你們可能有點奇怪我們為何那麼寵愛阿颺,所以我們想解釋一下……」
他又停了一下,表情是陷入回憶中的苦澀。
「也許你們已經知道了,在阿颺他爸爸十六歲的時候,我們的父母去世了,當時台灣的親戚特別到倫敦來『關切』爸媽的身後事,把一切處理好之後才回台灣,可是,他們只記得帶走爸媽留下來的財產,卻忘了順便帶走我們這幾個孤兒,他們……」他無奈地撇了一下嘴角。「把我們留給了孤兒院……」
司爸爸和兒女們相覷一眼,沒吭聲。
「當時大哥知道如果我們真進了孤兒院,恐怕很難再有團聚的一天,也不太可能會有什麼光明前途,於是他和媽媽的同鄉朋友談好條件,請她出面認養我們,大哥會每個月支付給她一筆數目不小的金錢,當然,她不需要養育我們,這個責任大哥會承擔起來……」
文二叔苦笑。
「想想,當時大哥才十六歲,帶著才十三歲、九歲和七歲的弟妹,要付出認養費,又不想委屈我們,希望能讓我們繼續過以前那種好日子,他哪有能力負擔?所以,他加入了僱傭軍,當時那種年代,只有僱傭軍能享有高額報酬,又不限制年齡經驗,只要你肯拿出性命去拚……」
文姑姑默默拭了一下眼角,文二叔安慰地拍拍她的手。
「大哥真的很疼愛我們,雖然不在我們身邊,但我們能夠像父母在世時那樣穿好的、住好的、吃好的,可以安安心心的繼續唸書。偶爾他回來一次,總不忘替我們帶些稀奇特別的禮物,卻從來不提他身上纍纍的傷。直到我們成年了,可以自立了,他還是繼續拿命去拚,只為了替我們籌措結婚基金和創業基金……」
聽到這裡,連司三姊和司琪的眼都紅了。
「甚至,他明明已經有一位跟他一起奮戰十多年,生死相許的女人,他卻一直不肯結婚,直到我們三個都結了婚,生下頭胎之後,他才安心的和那個女人結婚,阿颺出生的時候,他已經三十六歲了。整整二十年的奮鬥,在生死之間徘徊,從不為他自己,只為了我們三個弟妹,對這樣的大哥,我們該如何回報呢?」
文二叔、三叔和文姑姑相對微笑。
「我們三個全都加入了軍校,再轉入英國皇家特別空勤團,學習一切最艱深、最高難度的戰鬥技巧,在服完最低服役年限之後,我們就直接退役,再把大哥拉出傭兵軍團,自行籌組傭兵團隊,因為我們知道大哥在軍團裡工作太久,他已經離不開那種生活了,一旦離開軍團,他就會不知道如何生活下去……」
文二叔感慨的歎了口氣。
「可是,籌組傭兵團隊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當時我們還沒有能力招募人員,一切都得靠自己,自己購買武器也要有資金、要有通道,就算一切都齊全了,僱主又在哪裡?在闖出名聲之前,一切都只是空中樓閣,在那段努力闖名聲的日子裡,大家真的好辛苦……」
文姑姑驀然握住文二叔的手,文二叔瞄她一下。
「不,說辛苦還不夠,我們曾經窮困得要捉老鼠來吃,住在等待拆除的廢棄建築裡,過著比乞丐還不如的生活,孩子們一滿七歲就得開始接受嚴格訓練,十歲加入行動,從沒有過一般孩子快樂的童年,但是我們沒有任何怨言,因為我們全家人都在一起,我們彼此深愛所有的親人,這就足夠彌補所有的委屈了。只有一件事,無論如何也彌補不了……」
文姑姑突然哭出聲來。「大嫂是為了救我而死的!」
文二叔用力摟住她的肩,卻無能安慰她。
「我們從未失去過任何一個親人,只有大嫂,大哥深愛大嫂,但大嫂死的時候,大哥連一滴眼淚都沒有掉,因為他不希望我們因此而感到內疚……」
司琪轉開頭去吸了一下鼻子。
「大嫂去世之後,大哥和阿颺等於是相依為命,他們的感情比一般父子更深,這世上再也沒有比他們更親的父子了,我們一直覺得他們之中無論是誰失去誰,另一個一定會承受不了……」
說到這裡,文二叔突然沉默了好一會兒,但沒有人敢催促他,大家都靜靜等待著。
「阿颺十二歲那年,正是大哥帶領大家硬闖出一片天,我們傭兵團隊即將奠立基礎的緊張時刻,為了闖出名聲,我們分別接了許多沒人敢接的案子,但大哥堅持要把所有任務都掛在他名下,後來我們才知道為什麼……」
文二叔的聲音逐漸顯得有些沙啞。
「那是我接的案子,我完成的任務,我暗殺了一位南美大毒梟,任務很成功,後果卻是由大哥承擔的,因為任務是掛在他名下。那個大毒梟的老婆派人來找大哥報仇,在有一回我們都出去工作,輪到大哥留在家裡陪伴孩子們時,那些人找上門了……」
他深吸了口氣,再繼續往下說。
「當時大哥如果只帶阿颺逃走,他們一定逃得掉,但大哥不可能丟下我們的孩子不管,於是選擇用他的死來換取所有孩子的安全。而阿颺,就那樣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爸爸走出去送死,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爸爸被活生生砍掉雙臂,砍掉雙腳,最後再砍掉腦袋……」
眾人驚駭得忘了呼吸。
「就跟他爸爸一樣,阿颺連一滴眼淚也沒有掉,眼睜睜看著爸爸死在他眼前,但他一滴眼淚也沒掉,從那天開始直到現在,一滴眼淚也沒有掉。他知道如果他哭了,其他兄弟們一定會不顧一切衝出去救他爸爸;他知道如果他哭了,其他兄弟們一定會內疚、會痛苦,所以他絕不哭……」
司琪和文姑姑同時哭出聲來。
「他就像大哥一樣堅強得令人心痛,雖然五官秀秀氣氣的像個女孩子,又像大嫂那樣沉靜內向,但事實上,他的內心就像大哥那樣勇敢堅韌,是世上最值得依靠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