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古靈
「可是你畫得超棒啊!幹嘛,你爸媽不准你畫?真是,這時代就是有那麼多父母喜歡勉強自己的兒女!其實每一行每一業都有奮鬥的價值,為什麼一定要界定某種職業才是好的呢?」
「有時候,不是父母的因素,而是環境不允許你做選擇。」文颺低喃。
不是父母,是環境?什麼環境?
司琪一愣,張嘴想再問,但一瞬間,她又被悄然浮現於他眼中的寂寞打倒了,那張清秀得近乎清冷的容顏雖平靜,卻透著一股淡淡的無奈。
「呃,我說啊,既然你畫的主角多半是我,是不是早就應該給我看看你的畫了?」下意識,她立刻轉開話題,因為不想看見他眼中的寂寞,太沉重了,她實在受不了。「嘖,我的胸部真有那麼大,腰有那麼細嗎?」
這話題轉換的實在好,刷一下,文颺的臉又爆紅,慌慌張張用手遮住畫本上那個大胸脯細腰的「司琪」,還張開五指,卻依然擋不住全部。
「司琪」的胸脯實在太大了。
「那……那只是我……呃,我很好奇,」他一臉尷尬,結結巴巴的解釋。「在這裡義務教舞的都是阿婆、阿嬤,或者三十歲以上的阿嬸、阿姨,但你……你還那麼年輕,為什麼……為什麼情願花時間每天早上到這裡來教那些老阿嬤跳舞?」
原來不只她對他感到好奇,他也對她感到好奇呢!
「你很好奇,所以才盯著我看?」司琪歪著腦袋問。
「對,好奇,我只是好奇!」文颺慌忙道,沒注意到自己承認一直在盯著人家看。
這個人肯定不適合做特務,要是被敵方捉到了,不必用刑他就會自動招供了。
司琪暗笑不已,「其實以前是我媽媽在教的,寒暑假時她總是帶著我來,從小看到大,不會也會了,大家也對我很熟,後來我媽媽……」頓一下。「在一年前車禍去世,我才代替她來教舞。」
「真羨慕。」文颺輕輕歎息。
「羨慕跳舞?」
「不,是羨慕你們能彼此交談交友。」
「你沒什麼朋友?」司琪問,心裡一點也不奇怪,他看上去就是那種內向得不知如何交友的木頭。
「沒有,過去我太專注於工作了。」
「那就一起來跳啊!」司琪熱心的鼓勵他來做她的學生。「如果你有注意到的話,也有不少年輕人跟我們一起跳舞喔!」
文颺露出苦笑。「你教的舞步動作太激烈了,我沒辦法應付。」
司琪狐疑的挑一下眉。「幹嘛?難不成你有病?」
「不是病,是……」文颺遲疑一下。「呃,總之,對我而言,動作太激烈的運動一律列為禁忌。」
「這樣啊……」她若有所思的注視他片刻,忽地拍拍他的肩。「不用羨慕。」
「呃?」
「沒什麼。對了,我好像從三個月前才開始看到你?」話頭一轉,講到別的地方去了。
「三個月前我才搬到台北來。」
「原來如此。」司琪恍然大悟。「你住哪裡?一個人嗎?」
「我一個人住,住在……」文颺唇畔微漾起沉靜的笑。「你家住十一號一樓,我住十二號二樓。」
司琪呆了呆。「款?我怎麼不知道?」原來大家都是厝邊!
「你總是那麼精力充沛的忙忙碌碌,當然不會注意到我。」文颺淡淡道。「我倒是常常在陽台上看著你出門回家。」
「啊……」司琪搔搔頭髮,不好意思的打了個哈哈。「我是知道十二號二樓都是租給人家的啦,不過沒注意到房客是不是換人了,哈哈,原來三個月前換你了,歹勢、歹勢,沒去跟你打個招呼!」
「不,應該是我主動跟鄰居們打招呼,可是……」文颺輕語。
「你不好意思?」
文颺赧然頷首,模樣就像不好意思跟男生說話的小女生。
司琪拍拍他的肩。「沒關係、沒關係,我會幫你跟鄰居們講一聲,我們那一區都是二、三十年的老厝邊,大家都熟得很,有事情都會互相幫忙,有好康嘛A到燒報,認識了包你有好處!」
「呃,謝謝。」
見他愈來愈不好意思,雙頰竟又泛出兩抹淡淡的紅暈,司琪忍不住又失聲笑出來。
「拜託,這樣也要臉紅?你是不是被父母保護得太周到了?」
文颺沉默一下,悄然抬眸,雙瞳中竟又浮現那沉重得教人難以忍受的寂寞。
「我的父母早就過世了,不過我叔叔和姑姑都非常疼愛我,就如你所說的,他們非常保護我,生活上的每一項細節,他們都盡可能為我設想到盡善盡美。還有我那些堂表兄弟姊妹們……」
他輕輕歎息。
「他們簡直是把我捧在手心上呵護,寵到令人難以相信的程度,害我差點連最基本的生活都無法自理。剛開始自己生活時,真是有點手忙腳亂,幸好我還不算太笨,慢慢總算習慣了。」
既然親人都那麼疼愛他,他又為何如此寂寞?
司琪差點脫口間出來,幸好及時吞回去,他們才剛認識,並不適宜問這種太深入的問題。「快九點了,你不用上班嗎?」再一次,她很突兀的把話題轉開,下意識想抹除他眼中的寂寞。
「不用,」文颺搖頭。「我的身體出了問題,是到台北來休養的。」
原來他是從南部上來的,不過,到台北來休養身體……為什麼聽起來好像有哪裡不太對頭?
司琪困惑地甩甩頭。「所以你就每天閒閒無事到處亂晃?」
「我沒有到處亂晃,」文颺輕聲辯駁。「早上我都在這裡畫畫,中午回公寓,看書或者看電視,很少出門。」
「好『豐富』的生活,請問你是在品嚐不食人間煙火的滋味,還是在閉關修練絕世武功?」司琪嘲諷的喃喃道。「真是廢人!」
文颺瑟縮一下。「不然要我怎樣?」
「怎樣啊?」司琪若有所思的盯住他半晌,兩眼逐漸發亮,忽地猛跳起來,還順手拉他,使他不得不跟著她起身。「我們走!」
「到哪裡?」文颺手忙腳亂的把畫本和畫筆放進袋子裡。
司琪沒有回應他,也沒再繼續催促他,文颺不禁疑惑的低頭看她,卻見她以十分誇張的表情,慢慢的把視線從下徐徐往上拉。
「Shit,光看你這張比女孩子還清秀的臉,我還以為你應該跟我差不多高,搞不好比我還矮,沒想到……」司琪瞪著大大的眼仰視他。「先生,以女孩子而言,一七四公分並不算矮,而你居然高我一個頭!」
「我堂哥比我更高!」文颺自衛似的衝口而出,把另一個更該死的人供出來,要殺就去殺那個傢伙吧!
「是你「高高在上』的站在我面前,又不是你堂哥!」司琪沒好氣的說。
「我……我……」
「你到底有多高?」
「一九四,又不是我自己願意長這麼高的,我家的人都很高啊!」文颺委屈的吶吶道。「我三堂哥一九六,九表弟一八七,連五堂姊都有一八三,最矮的是一七八,可是他還在成長期,天知道會長到多高……」
「夠了!」司琪呻吟。「我二哥才一八一,還在那邊很得意地說這附近沒有人比他更高,現在我馬上找一個比他更高的人給他看!」
文颺不知所措的看著她。
司琪搖搖頭,「算了,走吧!」拉住他的手——他馬上又臉紅了,快步走。
「到哪裡?」
「你租過漫畫書嗎?」
「沒有。」
「我就知道,所以啦,我要帶你去租漫畫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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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颺依然每天比司琪更早到福和橋下,不過他不再帶畫本,反而帶著一整袋的少年漫畫,司琪教舞,他就靠在牆邊看得津津有味,運動結束,司琪就會過來和他一起閒聊五四三。
這樣十多天過去,司琪注意到文颺不再動不動就臉紅了。
於是,這日教舞結束後,司琪並沒有立刻收拾伴唱機,反而放了另一首柔和的輕音樂,文颺訝異的抬眼看是怎麼一回事,恰好見到司琪走到他面前,一本正經的邀請他。
「請問先生能陪我跳支舞嗎?」
啪噠,漫畫掉了,沒想到她會來這一招,文颺頓時手足無措的漲紅了臉。
「我……我跳得不是很好。」
真是的,以為他不會臉紅了說!
「這種舞無所謂跳得好不好,只要會跟著音樂動就行了。」勸誘。
「可……可是……」猶豫。
「拒絕女性的邀舞是不禮貌的喔!」恐嚇。
「我……我……好吧!」屈服。
在司琪半哄誘半威嚇的邀請三部曲之下,文颺只好硬起頭皮牽起她的柔荑,另一手扶上她的腰,和她一起隨著音樂緩慢的搖動。
「哇,你的手是冰的耶,你很緊張嗎?」
「……不緊張才怪!」文颺有點像小孩子賭氣似的小聲咕噥。
她忍俊不住失笑。「為什麼?因為我嗎?你不可能從沒和女孩子跳過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