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於晴
謎?當然是謎啊,她忖道。雲家莊的人死了,皇甫沄跟車艷艷的天奴也都死了,這炸藥到底是白明教放的,或者是心懷怨恨的中原人放的,一直沒有人知道。這些事她是事後聽說的,白明教教主意外地沒有追究皇甫沄的死因,只是要求皇甫沄的專屬天奴何哉回到教裡覆命。
據說,當時何哉選擇回到天賀莊,從此不見人影,雲家莊幾次派人前去,何哉都不見客。
天賀莊的莊主依舊是賀容華,每個人的日子就這樣平靜的過,誰也不敢掀,誰也不敢問,雲家莊在江湖大事件裡到底寫了什麼,一直封鎖在汲古閣第三道門後,誰都怕問出個所以然來,就是掀起大動盪的時候。
誰敢做那搶先者?
古少德歎了口氣:
「聽說,當天有十幾名年輕人,仗著幾分功夫跟蹤他們,欲殺護法立功,但山崩時,卻得仰賴閒雲公子才能活著回來。可惜這幾人羞愧,守口如瓶,至今沒人知道到底是哪家子弟幹出這種混事來?說不得連炸藥都是他們下的手。」
黃再冉迴避著,埋頭吃著飯。
她也沒吭聲,品嚐油滋滋的雞翅,街上一陣騷動,她往下看去,瞧見有人牽著馬入城。
一進城,除非緊急事件,否則都得下馬回莊,以防擾民,這是雲家莊的規矩。她瞧見兩抹白影牽馬走著,後頭那個是公孫紙,前頭的自然是傳說中九重天外的天仙公孫雲。
「回來了!」古少德喜色道。「正好,跟閒雲公子一塊回莊。」
他正要下樓,忽地瞧見公孫雲抬起頭望向二樓來。
古少德綻出笑,要打招呼,又見公孫雲嘴角輕揚,毫不吝嗇的微笑。
古少德頓時失了心魄。
「無波,一塊回去吧。」公孫雲朗聲道。
她歎了口氣,道:
「忍字頭上一把刀,《洛神賦》我背得滾瓜爛熟,小事一樁。」她習慣性地負手下樓。腰間長長的繫帶幾乎與長裙下擺同齊,店小二看了十分心驚,真怕那腰帶曳在樓梯間時被人踩了。
她慢悠悠地走出酒樓,來到兩人面前。
公孫紙道:「你今天吃藥了沒?」
「吃了。」娘,你回來了。
公孫雲淺淺一笑:「老五是擔心你,雖然你恢復得很快,但你忍功極強,說不得,連你自己都騙過去了。」
「我明白,我會小心的。」爹,你也回來了。
她幼失怙恃,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竟然蹦出爹娘來。早點來嘛,二十歲才還給她爹娘,是不是太晚了?
「一塊走吧。」
「嗯。」頓了下,她指指後頭。「有人要跟著一塊回莊。」
公孫紙越過她的肩頭,瞧見忙著下樓的古少德跟……他面色立時不豫,低聲道:「那姓黃的,認出你了嗎?」
「我想,沒有吧。」她聳肩,幫著公孫雲牽馬,先行走著。
非常非常悠閒地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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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無波,京師人氏,乃走上和尚在紅塵俗世的孫女,兩個月前,她與一名小弟投奔雲家莊。
雲家莊除了弟子外,向來不收外人,但走上和尚與公孫父執輩有過命的交情,於是破格收留江無波,並將那名小弟收作雲家莊子弟,重新培養。
江無波之父只是個讀書人,但走上和尚在當年的武林間頗負名望,故此女也算是名門之後。
據說,雲家莊數字公子在見過江無波後,驚艷其貌,遂提筆寫下「無波仙子」的名號。
也曾聽說,幾次閒雲公子曾提議,收她為義妹,但遭她客氣婉拒。這樣的美女,不知跟海棠仙子相比,誰為出色?
在這樣的心思下,最近進雲家莊借冊的年輕人增多了。
她並沒有被雲家莊遮著藏著,江湖嘛,男女見面不拘小節,也確實有不少年輕人在雲家莊看過無波仙子。
第一眼,這女子生得俊,帶著幾分爽朗的英氣,本來這樣的人名號為仙子不太名副其實,但仔細再一看,這年輕姑娘氣質沉穩,俊若明玉,舉動容止,顧盼生姿,歷代江湖美人不是清露之貌,便是月華之相,少有這樣的俊貌封仙子之名,但不表示江無波沒有這個本錢當仙子。
不管適不適合,名號一傳出,念久了看久了,審美觀感自然潛移默化,尤其,這可是雲家莊公子們公認的,誰敢說自己的眼光出了問題,就是跟雲家莊挑戰權威。這是某位數字公子很得意洋洋跟自家人說,被她偷聽到的。
這簡直是拿自家金字招牌暗搞惡勢嘛!她暗自警惕,將來在江湖上看見什麼、聽說什麼,都不要再相信了。
每天傍晚,她固定跨進一間院子,寢樓前有一名數字公子在守護著。
「無波姑娘。」那名公子微笑道:「今兒個不見你,原來你上酒樓去了。年輕就是好事,兩個月前你才能下地,沒有想到最近就開始活蹦亂跳了。能四處走走是很好,但覺得哪兒不適,可千萬別忍過頭,砸了老五的招牌。」
「……多謝四公子建言。」
她負手站在院內一角,等著每日固定的晨昏定省。果然沒一會兒,公孫雲自樓內走出,明明是快過年的天氣,他額面卻有薄汗。
四公子看他一眼,歎道:「還是老樣子嗎?」
「老樣子就是好事,興許明兒個就醒來了。」公孫雲注意到她站在一角,遂似笑非笑道:「無波,你可以進去了。」
她客氣地施禮,在兩人的注視下走進寢樓裡。
坐在床緣的公孫紙一見是她,笑道:
「正等著你呢。」
她慢騰騰來到床緣,東張西望,瞧見桌上藥碗已空。顯然公孫雲替床上的病人輸了真氣後,又幫助公孫紙餵著病人藥汁。
她拐了張凳子,坐在床前,望著床上的病人。
「開始吧。」她道。
公孫紙又瞄她一眼,對著昏迷不醒的病人道:
「阿遙,我是五紙,我來看你了。」
「阿遙,我是無波,我來看你了。」
「你躺了半年,也該醒了。再不醒,其他兄弟可耍笑我的醫術了。」
「你躺了半年,也該醒了。再不醒,其他兄弟就耍笑五紙的醫術了。」她照本宣科,絕不遺漏半句話。
「阿遙,今天我跟閒雲趕著入城,連頓早飯也沒吃,午飯隨意啃了點乾糧。」公孫紙報告行程。
「……阿遙,今天我……上酒樓去吃。」
公孫紙睨向她,嘴裡再道:「今天中午,我跟閒雲吃的是餑餑,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不能時刻養生嘛。」
「……阿遙,今天我任店小二作主,他自動送上油得不能再油的油雞,酥得不能再酥的脆餅,我無力阻止,只好吃完它。等你醒來後,可以去試試。」報告完畢。
「江姑娘,」公孫紙淡淡地說:「聽起來,你今天吃得頗為豐盛。」
她客氣道:
「哪兒的話,吃慣貴莊飲食,再到外頭吃三餐,那簡直是油膩得可以。」
「既然江姑娘吃得過油,晚上就吃清淡些的吧,晚點,請到『雙雲榭』用飯。」
她道了謝,又坐在那裡照本宣科,對著床上昏迷不醒的病人說著一天瑣碎事,直到一炷香結束後,公孫紙才放她出樓。
天邊已抹上朦朧的灰色,夜晚即將要降臨,近日來訪的江湖人遽增,莊裡子弟會在主要道路點上明亮的燈火。
燭燈一夜,至薄白天光才會熄去,這樣的燭油終年結算下來,所費不貲,雲家莊哪來的錢耗在上頭?
她本以為他們刻苦耐勞,人前無比光輝,人後縮衣節食,但這些人不但衣著追求舒適,連生活也十分講究,嗯,根據她的推敲,公孫雲可能發現金礦了。
有人拉著她的衣角,她低頭一看,據說是她小弟的小江弟正看著她。
「大、大、大姐……」面目清秀,還有點嬰兒肥的八歲小男孩,臉紅紅,小手緊抓著她的衣裙,結結巴巴道:「四公子說,今天你上雙雲榭吃飯,在去之前,請先到女眷房那頭打轉。」
她想了一下,雖不解其意,但點頭道:「好。」
反正她是寄人籬下,人家要她做什麼她就得做。好比,這小江弟本來就是雲家莊新進小弟子,一切還在塑造重整中,為了替她捏造身份,這小男孩就這麼成為她的小弟,從此,對她晨昏定省。
她還得負責檢視這只的功課……算了,小事一樁,她也能忍。雲家莊喜歡把一件捏造的事件模仿得這麼真實,她照辦就是。
這隻小的對她晨昏定省,奉她為姐,她也沒佔多少便宜,必須對樓裡那只晨昏定省。
樓裡那隻,正是當日懸崖上跡近氣絕的七公子公孫遙,聽說他是公子裡最年輕的一個,也是數字公子裡最崇拜閒雲公子的一個。
公孫紙雖然救回他一條命,但他始終昏迷不醒。
在道義上,她確實該負些責任,所以,當雲家莊提出要求,要她每日上公孫遙那兒家常幾句,她也欣然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