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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文 / 秋風醉

    「孟老太太出門了。我說的是你隔壁。」

    陶菲菲正一刀毫不留情地往蔥屁股剁去,聽到這句話,險些劈歪,猛然回頭,臉上驚愕交錯。「我的……隔壁?」

    「嗯。」孟蘊真應了聲,準備回客廳打電動。

    「等等……你是說那個、那個……養狗的那個?」

    孟蘊真用那種「你好奇怪」的眼神看她。「不然呢?」

    原來真的是他。他家為什麼會有蔥?難道他會作菜?她還是反應不過來,呆呆瞪著砧板上已身尾異處的蔥。

    啊!算了算了,別管他那麼多,反正……蔥烤排骨有蔥就好了。

    陶菲菲當然想不到,高悟森不但會作菜,手藝還很不賴,只是吃法很懶派。

    因為他有時需長時間窩在家中埋頭創作,寫到興起處沒時間出外用餐更沒時間作飯,乾脆每次煮什麼都煮一大鍋,再儲放冰箱中靠微波爐過個三五天。

    跟他借完蔥的隔天,她一下班又衝到超市買了兩把蔥,打算連本帶利歸還。

    提著塑膠袋,她站在他門前,實在不太想按鈴。

    靈機一動,決定把塑膠袋綁在他門把上,等他出門或回來時自會看到,這樣就不用跟他打照面了。她邊笑邊暗證自己聰明,蹲下身動手綁塑膠袋的提環,挨近門邊,不意從門縫中聞到一股……一股……

    她忍不住湊得更近嗅聞,閉目微笑,嗯嗯,好香的咖哩味!

    「……有事?」

    「赫!」她嚇得一屁股跌坐在地,睜眼才發現門不知何時開了,屋主正隔著一道門檻高高在上望著自己,她頓時窘紅了臉。難道他有私自架設監視器,所以知道她在門外?「你怎麼忽然跑出來了?」

    應該是他問她為什麼形貌鬼祟地蹲在自己門前吧?他沒將心中想法問出口,只是回答:「倒垃圾。」

    這棟大廈有聘請清潔人員每晚七點半開始到每樓層收取垃圾,因此在晚間將垃圾放在自家門前即可,他剛結束晚餐,就順便將廚餘丟出來了。

    她這才注意到他手上提著包垃圾,低聲咕噥:「嚇我一跳……」拍拍屁股站起來,指指門把上的塑膠袋。「喏,蔥還你。」

    他轉頭看向門把,點點頭,代表知道了。

    門敞開之後,那股咖哩香更濃郁了,她忍不住咽口口水,脫口問道:「你……今晚吃咖哩哦?」

    「對。」有點奇怪她會關心。

    她努力克制自己不顯露艷羨之色。想到這男人的廚藝說不定比自己還強,莫名覺得丟臉,不甘示弱冒出一句:「我做的咖哩很好吃。」不過因為是蔬菜咖哩,味道難免遜色那麼一點點點點……而已。

    不明白她這句話的用意,他更感奇怪。「那很好。」

    「是很好……我還做過南洋水果咖哩,用鳳梨、芒果、木瓜、椰奶,順便加了點榴通,用料高級。」夠獨樹一格吧?雖然最後沒人吃。

    他不言不語,像在說「不予置評」,那反應使她像被雷劈焦天靈蓋一樣頓時醒悟自己有多幼稚無聊外加愚蠢,於是沉下臉閉嘴抿唇,轉身回家。

    他則放下垃圾袋,拿走門把上的塑膠袋,關門入內。

    將蔥拿到廚房的途中,思及她好像無時無刻不在氣惱的模樣,他搖搖頭,深感自己真的搞不懂女人——尤其是這個女人。

    不過就像她說的那個詭異至極的南洋水果咖哩一樣,他一點也沒興趣搞懂。

    那天回家之後,她越想越不服氣。不懂她當初為何下意識會自認廚藝不如他而說出一堆笨話。咖哩有啥了不起,呿……說不定他做的還是微波的速食包呢。

    為了證明不能碰生肉不代表進不了廚房,她開始卯起來勤練手藝,每天自己做大餐。可是,好景不常,她的手藝固然越來越精進,卻也出現了極可怕的副作用。

    「啊啊啊啊啊……」淒厲慘叫在臥室繞樑。

    此時,慘叫聲的主人正站在衣櫃前,手拿捲尺,面無血色。

    這陣子穿褲子越來越困難,她就隱隱有所警覺,沒想到剛剛一量之下,發現腰圍居然足足增了一寸……天哪!她自過了青春期,腰圍就再也沒變過的!

    事不宜遲,她毅然決定立刻開始施行減肥計畫。

    而此事很快傳遍二十九樓——當然除了她隔壁的那戶以外。

    雖然因為情非得已而有了幾次交流,兩人仍都沒有深交的意願;不過,有時瞭解一個人反而是在最不被預期的情況下發生的。

    那晚他遛狗回來,又一次在電梯中碰到她。

    電梯門關上,電梯朝唯一的目標二十九樓攀爬,沒人說話。

    寂靜當中,她憶起跟他最近的一次對談結束於咖哩香當中……啊!咖哩……現在就連想到那個南洋水果咖哩都足以讓她口水猛吞雙眼發直,出現禁斷狀態。

    不行!她一定得想辦法轉移自己的注意力,隨便說點什麼話都好。可是……跟這人有什麼好說的?管他的!星星月亮太陽,只要不是能吃的什麼都好。

    視線四處亂射,最後停在那只跟其主人一樣悶不吭聲的狗身上。她這才想起自己似乎從沒聽這狗吠過一聲,然後又不經意想到自己之前曾被他抗議電玩的聲音開太大,不由得發出一聲輕哼。

    「你的狗還真安靜。跟它主人一模一樣。」

    「不一樣。它不是自願安靜的。」他淡淡地說:「它是我撿來的。發不出聲音是因為前任主人給它動過去聲帶的手術。」

    解釋完畢,眼前的她明顯愣住,然後呆愣的神色化為愧疚。

    他不太能理解那樣的表情變化,因為她只是說他的狗安靜,並不是什麼中傷言詞,況且發生在它身上的悲劇她又沒責任。

    只見她咬著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他也不出聲詢問,只是等待。

    叮。二十九樓到了。

    想來她是決定不說了,於是他禮貌說聲再見,帶狗回屋。然後,他洗了個澡,剛走出浴室,電話就響了。他走到沙發上坐下,接起沙發邊的無線電話。

    「喂?」

    「喂?高少,你明天有沒有空?下午來看排演吧。」是劇團經理。

    「好。」他想也不想就答應。

    「那就老時間老地方,別忘了。怎麼樣?最近在忙什麼啊?」

    「寫了幾篇散文給報社。」他頓了頓。「這幾天我又反覆看了很多次劇本,總覺得還有不足之處。」

    「咦!怎麼說?」

    他沉吟片刻。「好像在什麼地方少了個有貫徹性的強點。」

    「哈,這說法可真抽像。但是你要知道,現在也來不及了,就快正式公演了,不能有什麼大更動,除非只是一兩句台詞的問題。」

    「這我知道。」

    叮咚。門鈴突然響了。

    他有點奇怪地瞄向玄關處,想不到會是誰。「抱歉,有人按鈴。」

    「好,那有事再聯絡我吧。明天見。」

    收了線,他走到門口,從窺視孔看到門外的陶菲菲,不禁納悶:她來幹什麼?

    一打開門,她劈頭就是一句:「對不起,我真的沒想到事情會是那樣,所以……那個、才會失言,希望你不要介意……我是說,希望你跟你的狗都不要介意。」

    最終還是登門道歉了。雖然她並沒有辱罵他或他的狗,但當時以略帶嘲諷的口吻說話是事實,她自認該當場跟他說聲抱歉卻沒法說出口,因為……因為……哎呀,反正只要面對的是他,她就會死要面子啦!

    只是,越不想去想就越忍不住去想,越忍不住去想就越過意不去,最後發現自己心不在焉得太厲害,這才下了決心,不然肯定今晚一定會失眠。

    她的這番後續作用他當然猜不到,此時才又一次因此驚訝。

    原來又是為了道歉,而且又是慢半拍的道歉。

    想了幾秒,他這麼回復:「你也不用介意。」不用,也不必。

    聽他這麼說,她這才釋懷;接著……無話可說。正欲告辭,一不小心把手上的鑰匙圈掉地上,她蹲地撿拾,不經意瞥見他腳邊竄過一個黑影,嚇得瞬間大驚失色跌坐在地,大聲疾呼:「媽呀啊啊!有蟑螂!蟑螂!」

    他垂眸一看,處變不驚,腳起拖鞋落,啪一聲,殺了生。

    她面色發白、雙手撐地,以很狼狽的姿勢如避蛇蠍般快速向後挪移好幾步,手忙腳亂想自地上站起,忽感一陣暈眩,然後……砰咚!一聲巨響。

    門內的他見狀,連忙上前察看,見她昏死在地一動不動,不敢置信地拍拍她的臉頰,輕搖她的肩膀。「喂……喂。」

    這女人是怎麼回事?比電影還戲劇化,讓他簡直快無從應對,而他已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曾如此。

    她幽幽轉醒,呆滯好幾秒才回神。「咦!我怎麼了?」

    「你嚇昏了。」

    「啊?你說什麼啊?」她一臉不可思議。「才不是好不好,我是貧血。」

    「無緣無故貧血?」他很難相信。

    「我、我本來就容易貧血啦。」加上減肥沒吃飽就更容易了,不過這個中緣由她絕不讓他知道。嗚啊,真是沒臉見人!「我……我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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