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華甄
秀廷很想對他說姊姊不會再回秦家去!可是見他說這話時雖然好像牙齒痛似的,但態度還算誠懇,便回答道:「好吧。」
嘯月很想她……只是嘯月想我?就這麼一句想要我感動?門都沒有!車內的秀雲忿忿不平地想,可也覺得今天他說話的語氣好像沒有以前那麼冷淡了。
難道是因為今天的說話對象是秀廷?如果是自己的話,他還是會像以前一樣吧?
唉,為什麼恨他,卻還是很想見他呢?為什麼聽到他的聲音,還是會感到心跳加速和慌亂不已呢?他恐怕都已經納了那個採茶女為妾了,不知他們在一起快樂嗎?
她的心因為聽到他的聲音和想起與他之間的一切而變得慌亂和沉重。
兩車總算擦身而過,秀廷回頭看看漸漸遠去的帶八角頂的輕便馬車,掀開門簾對裡頭說:「姊,姊夫看起來一點都不像要納妾的男人,倒像個被海盜搶了一把的落難船長。」
「你會看什麼人?」秀雲努力抹去心頭的沉重感,取笑弟弟。「膽小鬼,他才一唬,你就怕得不知該說什麼了。『大姨媽』?我們家幾時有過大姨媽?」
秀廷笑了。「誰叫他長得那麼高大威嚴?不怕?姊若不怕幹嘛要躲起來?」
「那不是怕,是煩,知道嗎?那是不一樣的。」
就在姊弟倆說笑間,身後突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和車轱轆的聲音。
開始時,大家都沒在意,以為是有人趕路,康大叔還故意放慢了車速,怕那疾速趕來的車驚了駕轅的馬。
不料,那馬車在靠近他們後漸漸放緩了速度。這引起了秀廷的注意,他抓住車把手,傾身往後看,頓時色變。
「姊,是姊夫,他又回來了……」話還沒說完,就聽到秦嘯陽的聲音響起。
「秀廷,你在跟你『大姨媽』說話嗎?」駕馭著馬車的秦嘯陽問。
「是,是啊……哎唷……」秀廷來不及反應,順口答應著,不料屁股上卻被狠狠地擰了一把,痛得他當即失聲叫起來。「幹嘛掐我,痛死了!」
「誰掐你?」秦嘯陽問,將馬車橫在了路上,康大叔只好停下車。
「就是我姊……呃,大姨媽啦。」秀廷一邊揉著屁股一邊說,發現說錯話時急忙改口,可是已經太晚了。
第五章
秦嘯陽跳下車往這邊走來。
守護在馬車上的護衛成子立即翻身躍下,擋在了他的身前。
「幹嘛?」見他擋在身前,秦嘯陽口氣變得冷硬,而這正是秀雲熟悉的聲音。
「秦少爺請原諒,在下只能聽命於主子。」成子冷漠的語氣足以與他的媲美。
少爺?秦嘯陽微怔,何時「姑爺」變「少爺」了?
他心生怒氣,冷笑一聲,推開護衛就往前走,可成子雖然個子比他小,但出身閩南少林寺,功夫自然了得。單掌一翻,秦嘯陽已經被他推離馬車一大截。
「你、你竟敢對我動手?!」秦嘯陽震驚地問。自小養尊處優,享盡榮寵的他從來沒被人如此怠慢過,他頓時怒氣騰騰上升,不顧一切地再次趨前。「有本事只管對本少爺出劍,只要不死,我今天就一定要見見這位『大姨媽』!」
「那就得罪了。」成子毫不含糊地再次阻止他,但並沒有出劍。
「成子哥,讓他來!」車裡的秀雲終於開口了。
隨著她的話音落地,護衛閃到了一邊。
秦嘯陽沒有再看他一眼,大步走近車廂,用手掀開了門簾。
車裡果真端坐著他數月未見的妻!秀雲!
他看著她,她也看著他,兩人的表面都很平靜,可是秦嘯陽撐著門簾的手心裡全是汗水,秀雲抱在膝上的手也直打顫。
秀廷被康大叔拉著跳下了馬車,香兒小心翼翼地縮在馬車角落。
可是他們沒有注意其他人,此刻他們的眼中只有彼此。
「你、你隨我回家吧?」
「你、新人進門了嗎?」
半晌,他們幾乎是同時開口向對方提出自己最嚼心的間題,又幾乎是同時回答對方相同的答案:「不!」
「為什麼?」再一次異口同聲,他們不約而同地笑了。
啊,他笑了!秀雲著迷地望著他難得一見的笑容。他瘦了,難道自己走後,他能隨心所欲地相親,迎接新人,日子反倒不開心嗎?
他也盯著她的笑容看,覺得這是他見過的最美麗笑容。她比以前更漂亮,原來尖尖的下巴圓了,人好像也長胖了點,天還不算冷,可她卻緊抱著一件厚實的披風。
不過她氣色很好,皮膚白裡透紅,細緻的眉毛和明亮的眼睛讓他感覺到一種熟悉中的陌生,紅潤的雙唇引動了他心中強烈的渴望,他有一股衝動想將她抱下來,放到自己車上,然後一路將她帶回家,永遠不再讓她離開身邊!
也許是他的眼神讓秀雲意識到了什麼,笑容從她的臉上消失,她明亮的雙眸蒙上了一層陰影。「你已經看見我了,回去吧。」
「隨我回去!」秦嘯陽再次低聲請求。
「回去?」秀雲眉悄挑坦。「你的妾呢?」
秦嘯陽緘默。看到她黯淡的眼神時,又急切地說:「那只是為了子嗣。」
秀雲明白了,一切都沒有改變,於是她堅決地說:「不!」
在眼淚流出前,她大聲喊:「康大叔,我們走吧!」
康大叔和成子、秀廷聞言立即走回來。
上了車,秀廷看到姊姊眼裡的淚,生氣地扯下還抓在秦嘯陽手中的門簾,粗魯地推開他。「看嘛,你惹我姊姊哭了,都是你不好!你走開!」
聽到這個熟悉的指責,秦嘯陽愣住了,就是在幾個月前,妹妹嘯月才哭著對他說過同樣的話。
他總惹她哭嗎?
他麻木地退後,看著車簾將他與她分隔,看著馬車從他身前走過、在他眼前消失,才突然想起,自己還沒有對她說謝謝,謝謝她說服豐潤居出貨。
站在塵土飛揚的車道上,看著遠去的馬車變成一個黑點消失在視線盡頭,他覺得自己心中的某個地方正隨著車影的消失慢慢死去,而另外某種情感正在甦醒。
秀雲,與他朝夕相伴三年的妻子,他原以為自己是最熟悉她的人,可今天他才發現自己並不真的瞭解她,起碼不像他以前以為的那樣瞭解她。
原來他只知道她溫順忍讓,明是非守禮儀,從不踏矩;後來又知道她有勇氣有熱情,敢爭取屬於自己的東西;今天,他更從她不計較恩怨幫助他的事情中明白,她還是一個善良、通情達理的女人。
這樣好的妻子,他如何能放手?
可是,子嗣,這個攸關家族興衰的大事,他又如何能忤逆爹娘,做不孝子?
想到這,他的心頭竄過一陣強烈的痛楚。在這樣的痛楚中,他知道自己往日的冷漠已不復存在!
原以為對她相對所有其他女人一樣沒有情感,可以任其離去;原以為任何女人對他都是一樣,沒有什麼區別。可今天他才知道,根本就不是那麼回事。
秀雲是獨一無二的,就算是她永遠不再回來,就算有其他女人進入了他的生活,他心中的一個角落永遠屬於她!
秀雲早就以她獨特的方式融入了他的生活,正因如此,當她離開他時,他的生活才會如此不完整;當他與其他女人見面時,才總是下意識地將她們與她比較;當她明白表示不願跟他走時,他才會覺得今後的生活毫無樂趣可言!
然而,再無趣的生活,他還是要過,這是他的責任!
昏黃的燈光填滿著寂靜的屋子,卻無法充實寂寞的心房。
車道相遇後,秦嘯陽已有兩個月沒見到秀雲,但對她的思念卻日漸深刻。
燈火中,像過去兩個月來的每個夜晚一樣,他坐在梳妝台前,手裡把玩著一把桃木梳,幾根長長的黑髮纏繞在木齒間,他小心地將其拉出,再細心地繞回去。
秀雲曾經每個晚上都坐在這裡。那時,他總是躺在身後的床上,看著她用這把梳子梳理她又黑又亮的長髮,等待著她放下梳子寬衣解帶,走上床楊,躺在他的身邊……
如今想起,那該是他最幸福平靜的時候。
門外傳來腳步聲,隨即聽到娘呼喚他的聲音。
他緩緩放下木梳,轉身站起來,看到爹娘從門外進來。
「爹、娘,這麼晚了還沒歇息?」他小心地問。
爹娘沒吭聲。
兩個跟隨前來服侍的丫鬟照顧他們坐下,又去張羅茶水,等她們弄好一切退出院子去後,秦夫人才開口。
「聽你爹說,你要隨船去南洋?」
「沒錯。」
「為什麼要親自去?雖說這批貨物很貴重,但也不至於要你親自押送吧?」
秦嘯陽看看沉默下語的爹爹,對娘說:「爹爹知道,這次除了押送貨物,還有新契約的事,我得親自去和對方談。」
「如果你不去,總管也能代表的。」秦老爺看看夫人,婉轉地說。
「爹不是也認為這麼大的生意,還是我親自去好嗎?」秦嘯陽提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