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華甄
秀雲掙不脫他的手,只好由他拉著回房,但她心裡的主意已定。
這段時間的折騰她已經受夠了,她不想再跟他這樣耗下去。如果時時都得把神經繃得緊緊的,眼睛擦得亮亮的,耳朵豎得直直的,像條隨時準備出擊的獵狗般盯著他可能出現的相親對象,那她的日子還有什麼意思?
☆☆☆☆☆☆☆☆☆☆☆☆☆☆☆☆☆☆☆☆☆☆
秦家家規,凡男滿十歲,女滿八歲,每日都得準時起床一起用早餐。制定這條家規的祖先希望藉助這段時間,聯絡家人間彼此的感情,也通報各自當日的主要活動和事情。
思慮幾日後,秀雲知道秦嘯陽是不會讓她走,也不會改變納妾主意的,於是她決定今日要向公婆言明一切,結束這種惶惶不安的生活。
早飯後,秦家人還在餐桌邊未散,秦夫人看著鬱鬱寡歡的秀雲關切地問:「秀雲,看你這幾天胃口不好,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沒有,我很好。」秀雲微笑回應。可是她知道自己一點都不好,光是想到自己無望的婚姻和即將納妾的夫君,再想想自己不得不做出的決定,她渾身就提不起一丁點勁兒。
「你得多吃點,女人胖點好。」婆婆繼續和藹地說。
婆婆的話讓秀雲想起嘯月提過,四姑讓夫君納胖女人為妾,說那樣的女人才會生養,而她見過的劉姑娘和雲繡莊三小姐都是很豐滿的女人,不由有點自憐。
秦夫人看著她日漸憔悴的容貌,知道是納妾的事讓她煩惱,便勸解道:「秀雲啊,做女人要想得開,有心事就跟婆婆說說,不要悶壞了身子。」
「婆婆說的是。」她立刻接口道:「秀雲正有事想向爹娘稟報。」
聽她語氣異樣,秦老爺放下手中的茶碗。「一家人,有話就說吧。」
「嫂子……」嘯月聽到她的話,立刻拽住了她的衣袖。
秀雲輕輕撥開她的手,無視聞言即警覺地注視著她的秦嘯陽,起身走到公婆身前,跪下磕了個頭。「請求公婆做主休了秀雲,讓秀雲回娘家去,也讓秦府今後能光明正大地另聘新人。」
「你想要嘯陽休妻?」秦老爺和夫人驚訝地看著她。
「不可能。」秦嘯陽立即表明自己的態度。
可是秀雲不理他,依舊跪在地上,從懷裡取出一張已經簽字畫押的文書,放到公婆面前的桌子上,態度堅決地說:「如果相公不允,那麼秀雲只好休夫。這裡是秀雲擬寫的休書,請公婆過目留存。」
「休夫?!」秦老爺驚呼,秦夫人幾乎暈倒。
秦嘯陽冷冷地笑道:「荒唐,天下何曾聽過女人休夫?!」說著他伸手想將爹娘身前的休書抓過來。
但秀雲的動作比他還快,先將那張薄薄的紙搶到了手裡,對他說:「夫君若想要,等秀雲宣讀完後自會給你。」
她又轉頭對公婆說:「秀雲放肆,實出無奈,還請公婆見諒。」
說完,她依然跪在地上,展開手中的紙,念道:「泉州府德化陸氏之女陸秀雲,嫁予泉州秦公嘯陽,三年未出,婆家慈悲,大度不棄,秀雲永感五內。然鳩佔鵲巢,無所作為,且秀雲善妒,心胸狹隘,難容側室同廈,『七出』中既佔兩出,實屬可誅。今為全節志,求夫休妻,若夫不允,則自休夫獨去。從今往後,與秦氏再無瓜葛,特立此字為據。立據人:陸秀雲。」
念完後,她對公婆叩首以示謝罪,再轉身向面色陰沉的秦嘯陽磕了個頭。
「你——胡鬧!」秦嘯陽臉上的平靜終於被憤怒取代,他奪過秀雲手中的紙捏作一團攥在手心。
秀雲不睬他,起身對滿臉是淚的小姑嘯月彎腰行了個禮,轉身往門口走去。
「你就這樣走了嗎?」秦嘯陽問,看著她單薄的身影,一種陌生的感覺掠過他的心頭,可是他來不及去捕捉。
「我的東西已經整理好,『豐潤居』的馬車正等在門外。」
「站住!」秦嘯陽一步跨過去抓住她。「你真要讓我在天下人面前丟臉嗎?」
秀雲不看他,低頭說:「我顧不了那麼多了!」
見兩人各不相讓,秦夫人對兒子說:「嘯陽,讓秀雲回娘家去住一陣也好。」
秦老爺也不無威嚴地對她說:「秀雲,你終歸是秦家兒媳,回娘家去住幾天散散心,我秦府有的是馬車,就不要叨擾豐潤居了,嘯陽會送你回去。」
「不用了……」
「就這樣,回去住幾日,到時嘯陽再去接你。」秦老爺的口氣不容置疑。
為了順利成行,秀雲只好讓步。「秀雲謝過爹娘!」
說完她毅然走出了門。
然而,等秦府馬車備好,秦嘯陽回房喊她時,發現此地早已人去樓空。
他四處轉了一圈,也未能找到她,知道她已經走了。
看著空蕩蕩的房間和失去她芳蹤的院落,秦嘯陽既無喜,也無悲,卻有濃濃的失落感。
畢竟長這麼大,這是第一次他被人——一個女人公然拋棄了!
而就在他痛感自尊心受創時,秦老爺命令他:「嘯陽,不要像尊菩薩似地杵在那裡,趕快去追,否則對你岳丈家就太失禮了!」
「失禮就失禮!」秦嘯陽賭氣道:「是她自己要走的,我為什麼要去求她?!」
說完,不管爹娘如何勸說,便甩頭忙他自己的事去了。
「這孩子怎麼這樣……」秦老爺欲喊住他,但被夫人攔住。
「算了,老爺,秀雲離開幾天也好,趕緊把嘯陽納妾的事辦了吧,現在見了親家能說什麼?說秀雲不生養,那是不是在怪人家?說不納妾?那秦家香火怎麼辦?親家家風厚道,能明白我們的難處。」秦夫人眼下最關心的還是秦家的香火問題。
夫人的話說中了要害,秦老爺深歎:「唉,日後定要去德化謝罪!」
☆☆☆☆☆☆☆☆☆☆☆☆☆☆☆☆☆☆☆☆☆☆
德化乃著名瓷都,名匠雲集,古窯遍地,而其中又以陸氏瓷器聲名最盛。陸窯白瓷,通體透明,宛似象牙,是天下人求而難得的精品。
陸氏陶瓷從唐宋起,手藝已傳數十代,歷代執掌者均為才華出眾,文韜武略之人,如今的當家陸瑞文是永樂十九年進士,曾任吏部稽勳員外郎、吏政司副史等職。為官二十餘年,因父病故而辭官返歸守喪並繼承父業。其家風淳厚,雖是生意人,但與人交往,不唯利是圖,豁達大度,又多行善恩澤鄉里,故深得鄉里敬重。
陸氏夫婦共育有三子一女,長子陸秀峰同樣是進士出身,眼下在京城擔任都督同知,次子陸秀泉成年後,因父兄均在朝為官無暇分身照顧家業,而被祖父指定接管陸氏在廣州的生意,從此常駐廣州。
排行第三的陸秀雲是陸瑞文唯一的女兒,十七歲時婚配秦家,家中現只有尚未成年的幼子陸秀廷。
陸氏大宅與泉州秦府的官式大厝有所不同,這是當年陸瑞文做吏部稽勳員外郎時建蓋的新宅,故被人們稱為「員外第」。整座建築十分氣派,結構嚴密。其中心為一個習武場似的庭院,院前是座兩層樓房的主建築,左右兩側為護厝,以水廊相連,越過庭院有一道鏤花木門,入內便是內院。這裡是陸氏家人的居住地,左右各有一院,分別住著陸瑞文夫婦和幼子陸秀廷。
晌午時分,一向平靜的員外第突然熱鬧起來。
原來是陸家出嫁多年的女兒秀雲回家了!
「姊,你這次回來真的不走了嗎?」十三歲的弟弟秀廷興奮地問她。
「沒錯,姊不走了,以後要兄弟養著,行嗎?」秀雲逗他。回到久違的家,她壓抑的心情暢快了許多。
「行!當然行!」秀廷挺起胸脯。「我已經會做很多事了,爹爹說明年就讓我上窯,學控火……」
正說得高興,陸夫人的巴掌輕落在他頭上。「行了,等你姊喘口氣後再聽你說。」
在制坯坊忙碌的陸老爺也聞訊趕回來了,一看到女兒,就驚訝地問:「雲兒,怎麼瘦成這樣了?」
聽到最疼愛自己的爹爹充滿憐惜的話,秀雲當即紅了眼。
見一向活潑開朗的女兒神色不對,陸老爺和陸夫人馬上遣退所有人,就連纏著姊姊的秀廷也未能倖免,被「趕」了出去。
聽女兒說了此番獨自回家的前因後果,一向溫順有禮的陸夫人對女兒的心情十分理解,當即不滿地對夫君說:「老爺,他們怎可這樣對待雲兒?」
待人總是謙和豪爽的陸瑞文同樣生氣。「他秦家目中無人,秦嘯陽無情無義,如此打發人,我得到泉州找他們去!」
「爹娘,別生氣。」秀雲急忙給爹爹倒茶,替娘捶背,勸慰道:「您二老可別生氣,剛才女兒不是說了,不是他們把我打發了,是女兒我把他們打發了……」
她的話還沒說完,娘回頭怨她。「那是你在胡鬧!雖說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可女子自古出嫁從夫,你怎可做出休夫的荒唐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