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在暈頭轉向,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之際,一道滿是戲謔的嬌稚嗓音便從右邊偏下方之處飄上來——
「怎樣,你問得如何?」
如君轉頭一看,果然是齊維那個嘴裡吐不出象牙的小鬼頭。她不怒反笑,卻用同樣陰惻惻的語氣道:
「你爹說……準備抄史記去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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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裡,長工正奮力地掃著越積越厚的枯葉,就算天天清理,隔日院子裡、長廊上,仍是會再落滿一地的枯黃。
如君緩緩走向議事廳,手裡極為慎重地提著一個食籃,籃內裝著她精心熬煮的雞湯,當然,是特地準備給齊燁補身子用的。
儘管那一日,她被冷漠無情的夫君給一把推了出來,但頭昏腦脹的同時,卻也讓她想通非常重要的癥結——
沒有錯,她嫁的這個男人確實態度冷淡,不喜歡自己黏纏著他,更不希望她常常出現在他眼前,那麼,她就真打算一輩子在他面前隱形麼?
她不曉得其他人嫁人夫家後的情形是如何,但想必沒有人是從一開始就順順利利,然後一路幸福美滿到老的。
就像她家的爹娘一樣,大夥兒一定都會經過生疏冶漠、意見不合、大吵特吵等種種不順利,感情才會更加融洽堅篤。
她的願望還是有機會實現,只是她太快放棄希望、太早棄械投降了。他們還有好幾十年要一起過,多得是時間慢慢改變兩人之間的距離!
她提高手中的食籃,想像未來兩人兒孫成群的畫面,忍不住綻出一抹期待憨傻的微笑。
「你怎麼又來了?」冷不防地,男人那沉渾冰冷的嗓音在她背後響起。
聽見他明顯帶著拒絕的語氣,如君沒有退縮,討好地乾笑兩聲,捧高食籃。
「最近天候越來越冷了,我特地熬了雞湯要給你補身體。」她刻意別過目光,有些害怕看見他鄙夷不屑的神情。「我熬了很久,把肉熬得很爛很入味,還把油膩都撈掉了,很爽口的……」
她逕自低頭滔滔不絕地說著,沒注意到齊攆眉間的皺摺越來越深。
上回是皮薄餡兒多的包子,上上回則是香酥油亮的烙餅——他不得不承認,她不僅對孩子很有一套,手藝也很好。但這女人近來頻頻對他獻慇勤,到底是在安什麼鬼心眼?!
「拿走,我最討厭喝雞湯。」他皺緊眉頭,毫不留情地打斷她。「如果沒有什麼『重要』的事就讓開,我沒空跟你胡鬧。」
「咦?你討厭?可是——」可是她明明聽常大娘說,他最喜歡雞肉啊……如君被他這麼一陣搶白,頓時手足無措起來。「對、對不住,我下次會改進。」
不可諱言,聽見他那樣冷冷地指責自己「胡鬧」,還用一副不信任的懷疑眼神睨著她,她心裡還真是不好受。但如君安慰自己,一切都只是開頭而已,等到爺兒終於瞭解她的苦心,這些辛勞就都值得了。
她還想有下次啊!齊燁突如其來地感到厭煩,蹙眉沉聲道:「你究竟有什麼目的?」
「什麼目的?我沒有什麼目的啊……」沒想到男人會如此猜忌編派自己,她緊咬下唇,無辜地辯白。「我只是擔心你忙裡忙外,沒有時間好好打理吃食,最近天候又不好,才想幫你補身子。」
終於露出狐狸尾巴來了吧?他譏諷地扯扯唇瓣,壓根就不相信她別腳的說辭,冷眼覷著她看似心虛的慌急模樣。
成功地收服了小財主後,就向天借膽地把主意打到他這個大財主身上來了?這丫頭未免也太自不量力。男人嘴角上揚的弧度加大,眸底卻是一片冰漠。
枉費自己初遇她時,還相信像她這樣單純天真的鄉下小姑娘,會和「那個」貪婪淫蕩的女人不同。現在想來,他自己才天真得近乎愚蠢吧!
「不勞夫人費心。」他從薄唇間逸出一聲冷笑,口中吐露絕情的字句。「我說過多少次了,你的職責是只要好好守著維兒就奸。其餘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輪不到你來操煩!」
語畢,他彷彿連再多看她一眼都嫌厭惡似的,頭也不回地推門踏入議事廳內。
如君愣愣地望著他那決絕的背影,一股尖銳的疼痛刺入胸膛,教她幾乎無法壓抑湧入眼眶的淚水。
跟在男人身後的常管事從頭到尾目睹了這一幕。現下主子撂下傷人至極的狠話就跑掉,常管事為難地望著垂下螓首、泫然欲泣的夫人,留也不是、迴避也不對,尷尬得要命。
「那、那個,夫人啊,爺不是故意對您那麼冷淡的。」未了,常管事還是選擇留下來安慰她。「因為……因為前任夫人的緣故,爺對您難免多了些防心,但是總有一天他會明白您的!」
「謝謝你,我沒事的。」如君扯出一抹虛弱的微笑,很感謝常管事的體貼。方才齊燁那全然不留情面的言語態度,確實深深刺傷了她,但仍不足以讓她退卻。
結為夫妻的兩個人,相敬如「冰」也是過一輩子、鶼鰈情深也是過一輩子,若是靠她努力不懈,就能得到更好的結果,為何她要軟弱地甘於現狀?
「如果不麻煩的話,是否可以請你幫我把這盅湯拿進去?也許過些時候他餓了會想要嘗嘗看。」她眨去眼裡的濕氣,笑著將食籃交給常管事。
「我知道了,我會盡量要爺喝幾口的。」常管事點點頭,十分佩服她的堅強與毅力,立刻決定要支持她到底。
如君感激地一連道了幾聲謝,方才踩著有些沉重的步伐離去。
望著她脆弱纖細的背影,常管事無奈地歎了口氣,推開木門走進議事廳。
「那女人拿了什麼收買你,讓你在門外磨磨蹭贈不肯進來?」
甫一踏人廳內,男人刻薄嘲諷的話語便飄了過來。常管事數度欲言又止,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為她緩頰。「爺,其實夫人真的很有心,我想她應該不是什麼心腸歹毒的壞女人。」
他小心翼翼地觀察齊燁的臉色,發現主子並未動怒,才繼續說道:「上回她還拿了本小冊子來問我和內人,您愛吃什麼、平時都看哪些書、喜歡什麼顏色呢!她那股拚命的勁兒真的……教人看了很心疼啊……」
齊燁努力維持無動於哀的表情,但內心確實受到不小的震撼。
常管事的外表雖然憨厚老實,其實心思十分敏銳雪亮,對於識人更是有一套。居然連精明、不輕易誇獎人的常管事都讓那丫頭給征服收買了,這教他怎麼能不吃驚!
究竟是那丫頭的手段太高明,將所有人騙得團團轉,抑或是他真的錯怪了她?
「爺,您也別急著在夫人身上安罪名。」跟在齊燁身邊多年,常管事自然看得出他的動搖。「俗話說得好,『日久見人心』,相信夫人不會讓您失望的。」
聽見他這番話,男人原本猶疑不定的心緒卻驟然冷沉下來。
日久見人心?!是呵,當初維兒出世不過兩個月,「那個女人」便趁著自己出遠門之際,紅杏出牆出得不亦樂乎,甚至不在乎維兒在誰的懷中,更不在乎他是否吃飽穿暖。
就算將他燒成灰燼,也無法讓他忘卻這樣的屈辱。而今,那個愚蠢的丫頭竟然妄想要重施故計,再揭開他的傷疤一次?
男人撫著下顎,幽合的眸底閃過一道殘酷的冶芒。
看來,得給這個得意忘形的丫頭一點顏色瞧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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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異常艷美的夕陽與紅葉相互輝映,照得整座長廊有如仙境一般虛無飄渺。如君卻提著沉甸甸的食籃,有氣無力地拖著沉重的腳步,沮喪得連如此美景都無心欣賞。
思及自己先前跟著常大娘學了好久、今兒個又趕早起來張羅的辛苦成果,就這樣遭人原封不動地退回,現下裡頭的精緻茶點一定早就涼透了,她不禁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就連常管事都看不過去,將重量一點都沒有減輕的提籃還給她的時候,還語重心長地勸她。
「夫人,我瞧您還是換個方式吧!」他老實的五官上寫滿擔憂,就怕她禁不起主子一再的打擊,會做出什麼傻事。「我也會時常在爺面前為您說些好話,您不需要太過著急,總有一天爺一定會……」
接下來常管事還說了些什麼,但如君已沮喪得無心再聽了。
若是這樣,那麼她確實不能再做些會惹他厭煩的事兒,得換換方式了……
她知道自己的法子笨,那個表面上是她「相公」的冷漠男人擺明了就是不想再見到她,就連她送來東西也碰都不願碰一下,她為什麼還要自討沒趣?
雖然她對小鬼頭們很有一套,但怎麼樣也摸不清堂堂七尺男子漢的心思……
儘管如此,她卻不願相信,他們真的不能做對尋常普通的夫妻,就算只是和和氣氣地攜手共度一生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