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惜之
他還是嘲笑,笑她的選擇太渺小,要是由他來選,他會選擇成為無所不能的神,他要主控所有的歡喜悲哀,不准任何悲哀侵犯他的家人。
她說,她的能力太小,沒辦法在手中掌握整個世界,但她在心中創造一個世界,在這個世界裡面,她悠遊自在,她幻想幸福快樂,這樣的她,現實生活裡的遺憾被弭平了,不快樂被拋開了。她想像一個愛她的男人,想像自己在他的寵愛中無條件任性。
他和她不同,他掌握了一個世界,卻無法創造虛幻世界,他發號施令、他威權震人心,所有人都怕他、羨慕他,他擁有許多東西,卻無法讓自己幻想幸福,現實生活的一切總讓他挫敗。
他控制得了股票上漲,卻控制不來湛平的悲劇,他創造得了金權社會,卻創造不了幸福永恆,他可以得到無數女人的心,卻必需放棄他最欣賞的那一個,他用憤然對待羽沛,他推開她同時推開自己的幸福。
他很疲累卻不敢承認,他想放手歇歇,卻逼自己一天一天往上攀登權勢山峰,逼自己別開頭,假裝看不見自己的眷戀。
歎氣,手拂過她的臉龐,他握住被單下面的手,一樣蒼白、一樣冰涼,她的身體失卻溫度。
坐到床邊,半俯身擁緊她,他願意把溫暖送到她胸口處。
當他開始想像「自然」的時候,偶爾,想像的甜蜜微微滲進胸口;偶爾,他嘗到她說的幸福。
可是那日,她的傷口、他的心痛再加上她的衝動,他們揭開「自然」的真相,粉碎他的想像,原來連「自然」都是他必須放手的對象,這個認知簡直叫他氣瘋了。他怒斥她,說她的行動簡直無聊,他恐嚇她,不准再打擾他的生活。
問題是,他對她再壞,都騙不了自己,他對自己的壓抑到達頂點,一直以來,他可以藉「自然」的來信安撫自己的不平心,然事實掀開,失去安撫源,他的壓抑變成不可能任務。
他沒辦法控制自己在半夜跑進她房裡,偷看她沉睡面容;他沒辦法在沒人注意的時候,不追著她的背影走;天天天天,他更加沒辦法忍受她對湛平的體貼與溫柔。
在這種情況下,喻菁出現了,急病亂投醫,她需要一個丈夫保有事業,而他需要一個女人轉移心緒,他們一拍即合。
他們試著親密、試著接吻,卻總在笑鬧中結束。明明登對的兩個人,偏偏搭不上感情順風車,即使訂了婚,他們仍然跨不過門檻。
要不是羽沛離開,要不是羽晴出現,和湛平的愛情進入圓滿,也許他會花一輩子時間把戲作足,結婚、生子,在假裝的幸福裡過日子。
他找她,用盡所有的能力。
八個月,他的心灼了洞:八個月,他分不清楚酸甜苦辣;八個月,他的憤怒節節高昇,無名火氣燒亂了自己一手控制的世界。
然後一通電話,電話裡的女人居然告訴他,羽沛要死了。
不准!他沒點頭,她怎麼可以死,他才不要見她最後一面,他要見她很多很多面,直到相看倆相厭。
起來。他在她耳邊一句一句恐嚇,但是,失效了,他的恐嚇再對她產生不來效用。
「妳要高傲到什麼時候?」歎息,他問。
她真的很驕傲,說不見他就不再見他一面;說退出他的生活,便徹底退開,毫不留戀。她驕傲得欺瞞懷孕事實,驕傲得決定孩子只能有母親、不能有父親,面對這麼驕傲的她,他該怎麼辦?
「醒來,我們有太多的事必須談清楚。」
他動之以情,但她懲罰他似的,始終不肯睜開眼睛。
為什麼?她已度過最危險的七十二小時,醫生說她早該醒了,為什麼不醒,她是生氣或傷心?
「妳醒來,我承諾,這回主動面對愛情,我會把真實的想法對妳說清楚。」他軟聲哀求。
她不醒,是不肯相信他的承諾?他是一諾千金的男人啊!
「羽沛,醒來,妳一醒,我馬上帶羽晴來見妳。」
微微的,她的睫毛輕顫,是聽見他的聲音了嗎?湛鑫狂喜。
太好了,她終於聽見了。原來,現在能叫醒她的不是自己,是羽晴、水水或者小雨滴。懂了,他改變方針,起身,他將她抱進懷裡,讓她靠著自己沉睡。
「水水前天喝下十五CC牛奶,喝沒多久竟然吐奶,護士說她腸胃不好,如果有母奶喝,情況可能會改善,可是妳不醒來,誰都幫不了水水。」
他故意嚇她,母奶問題他花錢解決了,現在一餐,水水已經能喝近四十CC奶水。
她被嚇到了嗎?有!他看見她的睫毛搧啊搧,再一次,他抓住她的弱點。
「小雨滴和他老爸一樣,是個脾氣暴躁的傢伙,動不動就哭鬧,氣得育嬰室裡的護士小姐很想打他。靈涓說,要是能把妳錄的錄音帶送進去給他聽聽就好了,問題是,護士小姐很難溝通。她說,想聽媽媽的聲音,不會叫他媽媽自己來給他唱催眠曲?
我很擔心,這個動不動就愛嗆聲的小傢伙,會不會哭得太用力,變成疝氣?疝氣很麻煩的,在他大到能動手術之前都不能跑跳,不能大哭大笑……」
很好,她又有動靜。
糟糕,他又想對她發脾氣了,他生氣自己對羽沛沒有影響力,生氣她把他的心拋得遠遠。
「如果妳願意,張開眼睛,我去想辦法把水水和小雨滴抱進來,到時,要喂母奶要唱催眠曲全由妳。」恐嚇完畢,他哄上她的心。
她在努力,他看見了,不出聲,他在心底為她喊加油。
一分鐘、兩分鐘,他盯住她緊閉的眼皮,他在發抖,第一次,他認識恐懼。
多少分鐘過去?他不確實知道,他只知道,她在努力,努力重回這個世界,重回有他的世界裡。
到時,他不再當她的想像人物,他將親自為她落實愛情,把她幻想中的寵溺雙手奉上。
終於,她成功睜開眼睛,大大的笑容在他臉上凝住,她成功而他贏了。
「妳醒了!」帶著驕傲的口音揚起。
在視線對焦後,羽沛看見他,直覺地,想閉上眼睛,但他比她的動作更快。
「如果妳敢再睡著,我保證、我發誓,我會把水水和小雨滴帶到妳永遠都找不到的地方,別忘記,我身上流著我奶奶的血液。」搬出奶奶來恐嚇人,湛鑫真佩服自己。
他說……他居然說得出這種話,孩子是她拚了命生下來的,他居然有權利說這種話,喘息,她想跳起來和他對決。
「很好,就是種生命力,我要妳活下來,否則妳想要的任何東西,我都不給妳,我保證會讓妳很難過、很難過,妳知道我的手段的,妳知道我有多霸道,我這種人別的好處沒有,就是擅長當壞蛋……」
他語無倫次了,緊緊抱住她,她……他的羽沛回來了,歡迎光臨,歡迎光臨他的生命。
終於呵,終於他能大大方方宣稱她是「他的羽沛」。
沒力氣推開他,沒力氣和他對峙,她的身子被他攬在懷間,但教她震驚的是臉龐濕濕的淚水,她……沒有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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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睡過一場覺,所有的生命缺口都補起來了。
姊姊回到她身邊,孩子的哭聲熱鬧了她的知覺,殊雲、靈涓、初蕊全在,一下她對親人的夢想被滿足。
羽晴憶及當年事,教人不勝欷歔。她知道關家奶奶強勢,卻沒想過她居然這樣操縱別人的生命。
當年,湛平和羽晴搭的計程車順道載了一個大陸女人,沒想到意外發生,累及對方的性命。
在奶奶派出的人安排下,不認識羽晴的湛鑫,將大陸女子連同受重傷昏迷的湛平帶回台灣,就這樣,所有人都相信羽晴死了。更狠的是,關奶奶寧願眼睜睜看著湛平在痛苦中沉淪,也不願意將事實說出來。
若不是湛鑫找來羽沛,也許他們早已失去湛平,這點讓湛鑫無法諒解。
於是湛鑫帶著湛平搬出關家,並在去年底為羽晴和湛平舉辦婚禮,請帖送到關奶奶手中,她不願意妥協,選擇不參加婚禮。
兩兄弟沒勉強她,但他們邀了母親、吳叔叔和兩個異父妹妹,一家人快樂團圓。
談及過往,羽晴苦笑。從醫院裡醒來時,她不記得自己是誰,身體痊癒了,記憶卻沒回籠,幸而她碰到一個好心的華僑,他為她付了醫藥費,收留她、照顧她,一直到記憶恢復,還資助她回國尋找親人。
當她踏上台灣這塊土地,在報紙上看到羽沛和湛平的報導。直覺地,她躲起來,不願意破壞妹妹和湛平的感情,卻又忍不住在每次的簽書會裡偷看她最親密的兩個人。那段痛苦折騰,儘管事過境遷,仍然磨人。
羽沛出院了,回到殊雲的家,她不願意和湛鑫有任何牽扯。
雖然,她早已聽說湛鑫和喻菁的訂婚取消,但她不認為自己該填入那個空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