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惜之
她該害羞地企圖遮住裸露的身子,但她沒有,仰高下巴,她尊貴下床,拿起自己散落一地的衣服,走近浴室邊時,回眸一笑。
「你以為醉成那樣,除了這些傷痕之外,還能對我做出什麼?請別高估自己的能力。」
進浴室,她賭氣,不准淚水滑過臉龐;瞠著眼,她不傷心、不痛苦,她要笑著走出這扇門……
門外,床間怵目驚心的血跡扯痛了他的心,他用最快的速度打理好自己,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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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湛鑫的堅持下,訂婚禮提前舉行。
這天關家裡裡外外張燈結綵,婚宴在家中舉行。
舞台上樂隊演奏著輕音樂,精心打扮的男女相擁,在草地上翩然起舞,五星級飯店的主廚做出一道道精緻餐點,自助餐式的晚宴裡處處衣香鬢影,高舉酒杯的人們洋溢歡欣。
老奶奶開心極了,她舉杯和商場的老友高談闊論,彷彿過去的日子回來了,她又是往昔那個叱吒風雲的女王。
推著湛平,羽沛同他在客人中周旋。他走出來了,從五年前的自我封閉到現在,湛平走過一段漫長路程,他知道也感激,羽沛在這個過程中扮演了什麼角色。賓客中,湛鑫體貼地安排了許多畫壇裡的重量級人物,讓湛平身處其中,悠遊自在。
羽沛掛著笑容,沒有片刻鐘,她讓笑意從發酸的頰邊退出。她在笑,嘴在笑、臉在笑、眉在笑,然黝黑的眼珠子裡缺乏欣喜。
那是什麼心情?她厘不清,有痛、有酸、有澀,那是未熟的葡萄柚,剝開皮,汁液噴上眼睛,叫不出聲,只能在心底偷偷悲泣。
迎面,湛鑫和喻菁相擁走來,目光相觸,羽沛不落痕跡地將視線調開,假裝對餐桌上的食物感興趣,咬唇,她逼自己承認,她不在意。
羽沛瘦了,很明顯的瘦,兩頰的肉凹陷下去,眼下的骨頭隆起,唇膏勾得出亮麗顏色,卻勾不出她的精神奕奕。沒有快樂,只有孤傲,她是酒紅色的孤挺花,立在獨枝上,任風吹襲。
她心力交瘁,她像一縷孤魂,她在關家大宅裡飄來蕩去,即便她照顧湛平和以往一樣用心,但所有人都曉得她不對勁,卻也所有人都找不出她不對的原因。
「大哥、大嫂,恭喜你們。」湛平伸出手,和大哥交握。
「有沒有覺得很心酸啊,想不想哭啊,好吧,我再給你一個機會。如果你現在宣佈改行經商,我可以重新考慮嫁給你。」喻菁笑說。
「我肯改行,大哥還不見得肯放手呢。」湛平同她開玩笑。
「肯定會,你太不瞭解湛鑫,在他眼中,你比什麼都重要,就算你想拿他的心炒麻油下飯,他也會學比干,把心臟挖出來,問你一句,湛平啊,哥哥的心有沒有合你的意?湛鑫有嚴重的戀弟情結。」喻菁說完,呵呵笑開。
「真的嗎?如果我們不是兄弟,說不定會連袂去演斷臂山?」
「有可能,你大哥蠻變態的,糟糕,嫁給一個變態,我的下半輩子一定很慘。」她誇張說。
湛平和喻菁對談間,湛鑫的眼光始終注視羽沛。
她冷漠而孤傲,她挺直背脊,彷彿她才是會場裡的女王,她沒對誰妥協過,她只對自己的愛情低頭,沒想到一低頭,她失去全部自尊。
再也不會了,她將珍藏起自尊,不再受人輕賤。
「我們談談。」
自從那日後,羽沛處處躲他,她不再出現於他的視線範圍內,他知道她刻意避開自己,也知道那天他傷她,比自己想像中更重。
「對不起,我很忙。」羽沛客氣而疏離。
她的確很忙,忙到沒時間談,忙到沒力氣接受他另一番殘酷言語。退一步,她低聲問湛平:「湛平哥,你可以一個人嗎?」
「沒問題,妳好好去玩玩,別被我綁住。」
「湛平真體貼,羽沛,妳將來一定很好命,放棄這個好丈夫……我好像有點後悔。」喻菁仍然誤會他們的關係,羽沛沒打算解釋,微笑,她往屋裡走去。
沒有交代,湛鑫追著背影向羽沛跑去。
看著兩人相繼離去,喻菁笑問:「他們兩個會不會背著我們搞噯昧?」
「有可能,小沛是個體貼、善解人意的好女生。」湛平也同她開玩笑。
「到時怎麼辦?我們也來搞曖昧,還以顏色?」喻菁湊近他問。
「那不是全亂了?說實話,喻菁,妳怎麼會想嫁給我大哥?」
「沒別的人選了呀,爸媽給我最後通牒,再不結婚就收回我的經營權,你曉得的,沒有事業,我會先死給你看。」說完,她坦率笑開,推著湛平去吃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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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二樓,湛鑫追上羽沛,他抓住她的手臂,強迫她面對自己。
她想吐,非常想,面對他,不是眼前首要。
用力甩開他,她衝進自己房間浴室,抱著馬桶大吐特吐。他被關在浴室外面,猛敲門,陣陣的嘔吐聲,擾亂了他的心。
半晌,她整理好自己,走出門,她站在他眼前,仰高臉,沒有半分自卑狼狽。「請問,找我有事?」
「妳在嘔吐?」他指出事實。
「是。」她不隱瞞瞞不過的事。
「妳懷孕了?」
他從沒相信過她的話。假使沒發生任何事,床單上的血漬是怎麼回事?只是,她打死不承認,他只好學她裝傻。他實在無法傷害湛平,他受的傷已經夠多,不需要自己再去添上一筆。
「你沒聽過腸胃炎?」冷冷地,她反對他的說法。
「妳確定?」
「是的,我很確定。請放心,即便是懷孕,我保證和你沒有任何關係。」
她沒忘記,他不把關夫人位置留給她,她記得他不是肯受控的男人,更記得……自己從不是他要的女人。
她記得的事那麼多,她哪會笨到去衝撞他的心意?她有她的驕傲,驕傲到即使愛情走入死巷子,也不教人知道她已是窮途末路。
她的口氣惹惱他,他板起臉,刻薄道:「妳和多少男人有關係?如果懷孕,需要向多少男人採集DNA作證驗。」
很過分的侮辱,但她沒打敗,挺胸,她冷笑。「放心,再怎樣,我都不會採集到你身上。」
瞪住她,久久,他喟歎。
他原想追上來,問她為什麼消瘦,想問她是不是生病,要不要安排醫生,哪想得到,一見面就是對峙,那夜,打亂了他們中間的和諧,他們恐怕再回不到過去。
「我不想和妳吵架。」他先妥協。
「我也不是好戰分子。」
她沒想過要和他對立,會走到眼前,是她的癡心妄想加上愚昧。不過,早學乖了,她懂得踩煞車,懂得在他面前保持距離,隔絕自己的心。
他看她,她看他,兩人僵在那裡,誰都不曉得該接續什麼話題,他想問她的身體……但最後,他還是選了個安全議題。
「我有重要的事要和妳商量。」
「請說。」
「我需要妳的幫忙,釐清某些真相。」本來這件事,他還沒打算告訴她,不過眼前,這是他們唯一能談的了。
「你查出什麼了,是不?」羽沛的心被吊起來。
「對,我們查出當時和湛平一起送進醫院的黃種女人有兩個,其中一個並沒有死,還查出來她失去記憶,直到前幾個月才康復,最近她回台灣了。我不確定她是不是辛羽晴,但我可以採集妳的DNA,先和埋在墳裡的女人作對照。」
「之前,她有做過檢驗?」羽沛不再肯定墳中女子是姊姊了。
「當然,我手中有報告,法國那邊驗的,他們需要確定死者的身份。」
「好,什麼時候採樣?」
「明天好嗎?我想妳和我一樣心急,想知道確切的答案。」
「是的。」
「這件事先別告訴湛平,我不想給他希望又教他失望。」維護弟弟,是他這輩子最重要的工作。
「我懂。」
「明天……順便讓醫生看看妳的腸胃。」
那是關心?抬眼,她在他臉上尋找真心意,他別開臉,拒絕她的探索。
別傻了,羽沛對自己說。
他怎會對她關心,他不過想確定她不是懷孕,不過是想知道那天果真沒發生任何事情、沒留下後遺症。
不怪他思考縝密,畢竟他馬上要有自己的家庭婚姻,這當頭,怎容得起一個意外打亂既定事宜。他沒錯,錯的是她的想像力。關心,是用來對待有感情的朋友或親人,絕不會用來對待替身。
她沒回應他的話,點頭說:「還沒有正式對你說恭喜。恭喜你,顏小姐很好,祝你們白首偕老,鳳凰比翼。」
打開房門,她送客。
他深深看他一眼,雖然不放心,但他轉身,離開她的房間。他沒忘記,今天是自己的訂婚宴。
關上門,她的背靠住門板,偽裝面具除去,強撐的雙肩垮下,吐盡腹中最後一口氣。緩緩地,她順著門扇,滑坐地板,淚水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