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惜之
她的態度落落大方,笑著走上前,伸手親熱地摟抱湛平。
「你是大畫家囉,我回國,你連看都不來看我一下。」
她剛從國外調派回來,七年光陰,她把自家的海外分公司經營得有聲有色,要不是母親堅持她的年齡不小,要趕緊回國找到好對象,她會繼續留在美國工作,把婚姻擱在一旁。
「對不起,我最近的確比較忙。」湛平笑笑。
「我知道,你是知名畫家了嘛,從小就看你塗鴉,沒想到真的讓你塗出成績來,真了不起。」
「談不上什麼成績,是大哥在背後支持我。」
「湛平很有天分,否則再多的支持,都成就不了氣候。」湛鑫終於開口說話,但他沒轉頭看羽沛。
羽沛的眼光卻在他們身上流轉,他的手扶在她腰際,她的頭半靠在他肩膀,一個是俊朗、英氣颯颯的男子,一個是大方自信的艷麗閨秀,怎麼看都是最合適的配對。苦澀氾濫,她卻昂起臉,端上無謂表情,驕傲在骨子裡、在血液裡,她卑微,卻不允許自鄙。
「所以囉,關湛平,是你放棄機會,可不能責怪我變心。」喻菁笑著靠進湛鑫懷裡,她看湛平背後的女孩子一眼,羽沛在打量她,她也大大方方打量起羽沛。
她叫辛羽沛吧,報紙上刊登過。她很漂亮,是那種就算當偶像明星也不為過女生。她很年輕,聽說還在念大學。她眼底隱隱閃著智慧,有著一股教人激賞的傲氣,喻菁相信,假以時日,她會是個了不起的人物。
她記得報紙上是怎麼形容她和湛平的關係,很好,她會喜歡這個妯娌。
「什麼變心?」湛平聽不懂她的玩笑話。
「你居然忘記我們的山盟海誓,太過分了,虧我還那麼認真遵守我們的誓言,多年來都不敢交別的男朋友。」
「妳越說我越糊塗了。」
「我說過要嫁給你呀,我們還打過勾勾呢,但你說你要當畫家,我恐嚇你,我是要當女強人的,一定要嫁給企業菁英,好在事業上助我一把。要是你敢跑去當畫家,我就去愛別人。」別開臉,她笑得好大方。
她的率性讓人喜歡,這種女人才有資格為湛鑫守候吧。
垂眉,羽沛任由心間蛀上大洞口,悶悶的痛,一陣一陣襲來,咬牙,她不確定自己可以忍耐多久。
「我記起來了,好像有這一同事。」湛平說。「不過,別騙我,這些年妳沒交過半個男朋友。」
「我是沒有啊,不信,你去找徵信社調查我嘛。幸好,你有個長得一模一樣的兄弟,所以,我決定成為你大嫂來懲罰你,讓你天天看得到我卻碰不到我。」
「妳要嫁給大哥?」
湛平意外,他沒想過,大哥會和喻菁碰在一起,她是個好女人,但是……那麼多年沒聯繫,這麼倉促間決定婚事,好嗎?
「是啊、是啊!我們正在找好日子讓他們訂婚,湛平,你覺七月份怎麼樣?」奶奶熱絡地問湛平。
深吸氣,羽沛的傲骨折了,隱隱猜得到的事情親耳聽見證實,還是忍不住紅眼。
仰頭,她抵死不教淚翻滾下來,微笑,她逼自己把唇瓣咧開,逼自己贊成這場歡樂。
是嘛,這才對,他根本不需要誰的歡欣或眼淚來替感覺增溫,因為早有個人在身邊,和他一同分享成就喜悅,難怪她的無聊信件煩擾到他的生活,難怪他要說「不准愛我」。哈!他怎會對女人的守候感動?白癡!她做了全天下最白癡的事。
湛平有幾分尷尬,驕傲的奶奶在眾人面前放下架子屈就自己,他還能再更恨她?冷冷地,他不看奶奶,對著湛鑫回答:「大哥沒意見就好了。」
「我有意見,我怕等不了那麼久,萬一喻菁被人搶走怎麼辦?」這句話,湛鑫專要說給羽沛聽,他要她死心,要她專心對待湛平,別在自己身上浪費想像力。
湛鑫成功了,她打從心底泛冷,一節一節,從腿部冷上來,她進入北極冰庫。封凍的心、封凍的情緒,她連笑容都裝扮不出來。
「你再說!再說明天我就架著你上禮堂,用最快的速度結束掉你這個黃金單身漢。」喻菁笑彎腰。
「我不答應,這場婚禮我要辦得風風光光,讓所有的人都看到關家的氣勢,你們再急都給我忍下來。」老奶奶加入他們的歡笑。
羽沛淺淺笑著,盡力不叫笑容染上落寞。
很好,楚何漢界抹去,關家人又成一體,畢竟是血緣親情嘛。這位顏小姐多麼能幹,羽沛苦口婆心的勸說,勸不開一家人恩怨,她卻是一出現,就替關家帶來融圓。
管家太太走近,報告晚餐已準備好。
「好了、好了,先吃飯再說,這個黃道吉日是絕對不能馬虎的。」老奶奶起身,領著大家一起走入飯廳。
這是團圓飯,多年來,湛平不在飯桌上和祖母用餐,今天,為了未來的嫂嫂,他勉為其難,羽沛推他到飯廳,將他安頓好,轉身,想離開。
「別走,陪我。」湛平抓住羽沛的手。這些年,他習慣同羽沛一起吃晚餐。
「是嘛,一起吃,妳叫羽沛對不對?我知道妳,從報紙上看到的。」喻菁主動邀約她。
「喻菁,妳誤會了,那全報紙上亂寫的,她是我們聘來照顧湛平的下人,下人用餐的地方不在這裡。」老奶奶冷冷說。
微笑,羽沛沒對老奶奶的話發出意見。她低頭在湛平耳畔說:「我還有事,你們先吃。」
「那我們一起上樓吃飯。」湛平堅持。
眼看氣氛又要打壞了,湛鑫作主出聲:「妳留下來吧,吃完飯再去做事。」
她沒看湛鑫,低頭拍拍湛平肩膀,微笑說:「我陪你一整天,明天的畢業致詞還沒背熟,你就讓我上去背一背,等湛平哥吃飽飯,再上來幫我聽聽、指正,好嗎?」
她在笑,手卻在發抖,湛平發現了,她害怕面對奶奶是嗎?是啊,那麼大的傷口,誰不害怕,捨不得勉強她,湛平回答:「去吧,早點背熟、早點休息,明天,我去參加妳的畢業典禮。」
這話是給奶奶聽的,但真正聽進去的人是湛鑫,再一次,他認定,湛平離不開羽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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膽小鬼呵,她終究是膽小鬼。
羽沛坐在窗口,腳下是屋外庭院,頭上是滿天星辰,白色紗幔在身後飛揚,斜靠窗邊,淚水濕了窗緣。
笨蛋,妳怎以為他對妳有意願?
沒有,連一點點的蛛絲馬跡都沒有,從來,他對她,除了冷漠與譏諷,其他的統統沒有。什麼叫做自作多情?什麼叫做一廂情願?念這麼多的書,她怎不曉得,人是最難勉強的物種,她竟然想去勉強一份不屬於自己的心情,居然以為默默守候會換來感動。
她是智障,絕對是智商低於三十的重度智障!
智障到以為看著他,便會感到幸福,以為沒有所求的愛情最聖潔,哈!她哪裡沒有所求啊,她但求他看見自己,在他生命的每一天。
笑死人的聖潔、笑死人的自以為是,她的頭腦壞得很凶。
頭在窗邊敲著,一下、一下,一下比一下更重,她該挖個洞把自己藏起來,該用隱形術讓自己不被看見,她恨自己、恨死自己的愛情。
能把心刨去就好了,那麼胸口就不會犯疼痛,不會讓淚水不斷往下流,她可以大言不慚說,愛情是什麼東西,她看不上眼,她的生命不值得為它流連。
右手握起拳頭,敲擊胸口,不停不斷,她要敲碎疼痛感、敲碎殘餘的自尊。
手在抖、心在抖,她的發抖是種無可救藥的不自覺行動。
顏喻菁的端麗在心頭,湛鑫對她的親暱也在心頭,那樣一對珠聯壁合的男女啊,連老天看了也要喜愛,她怎能自我托大,以為自己能意外出線?
說得好,他的確不會愛她,他有更好的女人值得愛,憑什麼來將就自己?
認真想想啊,辛羽沛,你對他有什麼意義可言?妳不過是個替代品,暫且為湛平哥療傷止痛的替代品啊,他留下妳,不為情義,只因妳的僅存價值剛好是他所需要;老奶奶對妳何來侮辱,妳本來就是拿人錢財的下人,妳沒有資格進入關家世界……
她自卑、自恨,她看不起自己,她想把自己打入十八層地獄。
像攤爛泥,她垮在窗邊,發呆。
停止思考、壓制情緒,含在眼眶的淚水努力不讓自己下垂。她什麼事都不做,單單靠在窗邊,一分、十分、一小時、兩小時……
坐了多久?不曉得,同樣的姿勢讓她全身發麻,但酥麻感傳不進知覺中樞,她成了破布娃娃,在夏夜,在夜風拂過的夜晚,獨自心悲。
湛鑫用力打開門,她沒注意到他的侵入,依然維持著同樣的動作。
送喻菁返家後,他在下車時發現她坐在窗邊。多麼危險的動作,一不小心就會摔下。夜色裡,他看不見她的表情,但那動作姿勢在在顯示她的傷悲正在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