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方蝶心
「人家……」
沒給她多言的機會,張沉潛又問:「你從哪裡爬來的?」
「大屋後面。」
他好笑的揚起嘴角,開口卻沒好話,「大屋後面?天啊,我看你不只是豬,還沒有腦袋咧,從大屋前面那條馬路拐上來只要十來分鐘,偏偏你要挑屋後的小徑走,是怎樣,有病嗎?康莊大道不走,淨挑些羊腸小徑,果然是人笨有差!」
「嗄?」明明有十來分鐘的路,她卻走了近一個小時,那個張家小姐也未免太愛整人了吧!
「笨!」搖搖頭,他轉身就要離開。
「喂,你要去哪裡?今天不教我採茶了嗎?」
「太陽都出來了,如果要等你這手腳遲緩的大小姐,茶都甭採了,而且現在這個季節,你有看到誰在採茶嗎?嘖,你怎麼這麼呆?連這種事情都不知道。請問一下,到底有什麼事情是你知道的?」
「有啊,你是超級大爛人這件事我一直都知道。」她小聲地嘟囔。
「你說什麼?」他瞇起眼睛湊近她。
梁豐艾連忙咧嘴一笑,百般討好的說:「沒有,我是問你,既然不採茶,那來這裡要幹麼?」
「工作。」都市來的阿呆都以為莊稼收成後就可以躺著吃一年,殊不知收成之前的照顧反而更耗費心力。算了,跟她多說也只是浪費口水,白費力氣。
「做什麼工作?我幫你。」她躍躍欲試。
「甩開你的工作。」張沉潛沒好氣的說完,便身體力行的撇下她繼續巡視茶園。
被拋下的梁豐艾只能瞪著他的背影猛跳腳。
第四章
在檳榔樹與茶園環繞的仙楂腳山間,梁豐艾亦步亦趨的跟著張沉潛,他彎身查看茶樹,她便跟著湊上前瞧個仔細,他摳摳樹皮,她也有樣學樣,只是力氣大了點,硬是把樹皮給摳了一大塊下來。
「你這笨蛋,在幹什麼啦!」他怒罵著眼前的笨女人。
「純屬意外,純屬意外。」隨即她對著可憐的樹皮念了一句佛號,祈求樹皮早登極樂。
見狀,他只能無奈的搖搖頭,繼續他的巡視。
「這就是台茶十八號嗎?」梁豐艾好奇的問。
「不是。」他摘下一片葉子放到口中咀嚼,表情若有所思。
「不然是什麼?」梁豐艾發問後,趕緊也如法炮製的丟了一片葉子進嘴裡,只是不到兩秒鐘,她便整個吐了出來,「呸、呸!好苦!」
把她的蠢樣看在眼裡,他樂不可支的說:「聽過蜜香紅茶嗎?這區的紅茶正是從花東引進的蜜香紅茶,品種是一般多用來製作烏龍茶的小葉種青心大冇茶樹。」
「蜜香紅茶?那是說喝起來會像蜂蜜一樣嘍?那要怎麼照顧?牛奶芭樂是用牛奶灌溉,那蜜香紅茶該不會是喂蜂蜜給茶樹喝吧?哇,那可真是大手筆耶。」她煞有其事的說著,忍不住發揮自己對數字的敏銳度,開始詳細的估算著成本。
他決定不管她的胡言亂語,「聽過著涎嗎?」
搖搖頭,「是什麼?人名嗎?」她蹙眉。
「著涎,垂涎三尺的涎。蜜香紅茶不是喂蜂蜜給茶樹喝,而是在茶樹生長的過程中,因為葉片遭到小綠葉蟬的叮咬,才使得茶葉帶有獨特的香氣,這就叫作著涎。」
「你希望魚池鄉也能種出蜜香紅茶?」
「未必百分百,畢竟環境氣候及海拔跟花東不一樣,而動物生態也不盡相同,就算不能培育出蜜香紅茶,也希望能夠發現不同的品種口味,好在台灣市場上異軍突起。」
「對了,紅茶的製作過程到底是怎樣的呢?」
「一般紅茶是采菁、萎凋、揉捻與切碎、發酵、乾燥,蜜香紅茶則不是,它比較需要近似於白毫烏龍的製作方式,揉捻、完全發酵、殺菁後,還再經過一道靜置悶熱過程,以強化它特有的甜美香氣,至於茶形則為未經切碎的條索狀,我書桌上有一罐蜜香紅茶,回去以後你可以拿出來看看它的茶形。」
梁豐艾把這幾道手續仔細的默念著,希望能夠記住。
見狀,張沉潛轉身拍拍她的腦袋,彷彿是要把那些硬塞進去的東西打出來,「你以為這種東西是背多分嗎?不用強記,有機會到茶屋看看製作過程,很容易就記得了。」
「喔。」梁豐艾柔順的點點頭。
「想要學會採茶,最重要的就是眼明手快,我們主要是採摘一心二葉到三葉的紅茶葉,而且葉片的老嫩程度要一致,這樣茶的口感才會統一。」
「這麼嚴格,我以為只要把葉子全採下來烘乾。」
「這是需要手感和眼力的工作,一時半刻你也很難明白,改天有機會親手採茶你自然會明瞭。」
高大的張沉潛在翠綠的茶園裡穿梭,就像是茶樹的守護者一般,逐一看顧著茶樹們的成長。望著他專注認真的背影,梁豐艾不由得心生一股崇敬之情。
眼前這個男人不會說好聽話,常常讓人很想拿針線把他的嘴巴縫起來,但不能否認的是,他是個率真又正直的人,對於他的工作,永遠比誰都專注且認真,像是不容褻瀆般的神聖。
想到這裡,她不禁咧嘴一笑,開心的追上前去,不料沒注意保持距離,冷不防的整個人撞上他的背,強烈的反彈力道讓她當場跌坐在地。
更要命的是,她自己跌倒也就算了,偏偏在慌亂中,一雙企圖求救的雙手還把前方認真工作的男人也一併拉下,來不及反應的張沉潛全然沒有逃開厄運的機會,就這麼和她跌坐在一塊兒。
此刻,張沉潛正拿著一枝遭到折損的茶枝,一臉陰鬱地瞪著始作俑者。
好,很好,這個笨女人就是有這等破壞功力!
「好痛!」她捂著自己的鼻子,另一手則揉揉無辜的屁股。
只見他一臉殺氣,「梁豐艾,我懷疑你不只是殘障,還有可能是智障!」
「你說什麼?!」又狗嘴吐不出象牙了。
「好好的走路你不會,所以是殘障,明明是崎嶇小路,你卻偏偏要在這地方胡亂竄,那不是智障是什麼?」他吼得臉紅脖子粗。
「我、我……」
「現在又追加一個大舌頭。」他當場不留情的又挖苦她。
「你真的很可惡耶!」梁豐艾再也受不了的狠狠捶了他一拳。
人家又不是存心的,幹麼這麼愛計較,小鼻子小眼睛的壞男人!
張沉潛一把握住她放肆的手,順勢拉近兩人的距離,「你最好不要逼我打女人!」兩張臉近在咫尺,連呼吸都那麼相近,一吐一吸之間,可以輕易感到對方的鼻息。
「你可惡、可惡!」
「彼此、彼此。」他得意的起身拍著褲子上的泥土。
「張沉潛,你拉我一把會怎樣?」她不滿的伸出手大叫。
瞪了她半晌,才不甘願的拉起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頭痛人物,「從現在起,你最好跟我保持三十步的安全距離,要不然……」
「要不然怎樣?」
「不怎麼樣,要是再有一片葉子遭到毀損,就等著獻出你的項上人頭吧!」
「真是野蠻。」
撂下狠話後,張沉潛頭也不回的走了,只留下梁豐艾杵在原地回味方纔的短兵相接。
那傢伙的手好大,手掌佈滿了長年勞動的粗繭,剛才被他這麼抓著,她差點以為他要打人了,害她心跳瞬間漏了拍子,直到現在還無法回復正常。
而前方觀察著茶樹的張沉潛,內心也一樣紛亂。是他的錯覺還是怎麼的,這茶樹嗅起來怎麼彷彿瀰漫著蠱惑人心的馨香,就像女人身上所散發出來的香氣一樣?
她剛才那輕輕一捶,幾乎打中了他的心窩,亂了他的心跳,現在連嗅覺都被她搞亂了。
該死的張沉潛,你清醒一點好不好?那種台北來的大小姐,不是你該招惹的!
沒有回頭看她一眼的勇氣,生怕一回眸,魂魄就要被她給勾走了,所以他只好悶著頭,把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滿山遍野的茶樹上。
他專心得幾乎忘了時間,直到額上的汗珠不斷被正午的烈日逼出後,才意識到時間的流逝。
於是他開始沿著小徑往下走,「奇怪,那女人跑去哪裡?」他四處張望著,試圖找尋那道嬌俏的身影,「梁豐艾,梁豐艾!」
像是回應他的叫喚似的,茶樹叢裡,突然有個快虛脫的人影搖搖晃晃的爬起來。
梁豐艾望著前方,感覺眼前的張沉潛沐浴在一道極光之中,耀眼得教人看不清楚,儘管她瞇起眼,仍然無法確切的看清他的臉孔。
「你在幹麼?」
「沒有啊……」她傻笑的晃了晃身子,感覺自己正大量的冒著冷汗,忽地就往後仰倒而去。
張沉潛見狀,飛快的橫跨過阻擋兩人的茶樹,抱起已然昏厥的她,「梁豐艾,梁豐艾!」死命的拍打著她蒼白的臉,「梁豐艾,快點給我醒過來!」他又是威脅又是恐嚇的叫著。
半晌,她才悠悠轉醒,「別……好疼!」
「你好端端的怎麼會昏倒?」
「我好像……中暑了。」好熱,正午的茶園全然沒有遮蔽物,真是熱死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