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麼?」皇帝問道。他怎麼在這個時候提起些不相干的事?
「那次與陳大人閒談,臣說軒轅將軍的字取得很貼切,與冰,和冰在一起當然讓人不寒而慄。陳大人笑著說,當年戶部更換名冊的時候,一個新來的官員在寫名冊的時候把軒轅將軍的字寫錯了,實際上該是羽毛的羽。因為名冊已報了上去,那個新來的官員嚇得不知所措,來找陳大人商量。當時軒轅將軍也在場,他倒是不在意,說自己從來不用這個字的,寫錯了也無妨。」
皇帝沉吟了一會兒,「他的這個字我知道,說是他母親懷著他的時候夢見白鳥入懷,羽如冰雪,所以取了這個名字。但那又如何?」
尹臨雪一笑,站起身把信呈到皇上面前,「這個典故臣那日才知道,朝中有大部分的人可能和臣一樣,包括寫這封信的人也一樣。」他將手指到信的落款處:「這兩個右洋國文字按漢字正是『與冰』兩個字,軒轅將軍總不至於會寫錯自己的名字吧。」
皇上大驚,匆匆拿起那封翻成漢文的信,「翻譯的人是戶部的陳順平,那是翻譯這信的人陷害他……不會,陳大人翻譯的是後面那部分,為慎重起見我並沒有告訴他譯的是什麼。從後半部分也看不出什麼反意,他怎麼會故意陷害軒轅慎之呢?」
「陳大人不清楚您的用意,以為是一般公文,錯的又只是落款這種小地方,他可能沒注意這些。」
的確有這個可能。「那軒轅將軍為何不解釋?」
尹臨雪搖了搖頭,「臣不知,所以想請皇上重審此案。」
若軒轅慎之當真是清白的當然最好,皇帝慢慢地點了點頭,「朕就命你和大理寺正卿右玉同查此案。」
尹臨雪躬身行禮,「謝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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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玉,大理寺正卿,榜眼出身,是少數幾個身居高位的年輕官員之一。
他家境貧寒,卻不依附權貴,以出色的辦案才能和精明幹練的處事手腕深得皇帝的賞識。軒轅慎之的案子他已有耳聞,這案子尚有疑點,定得確實審理,身為大理寺正卿職責所在,他也想要詳查此案。只是就算自己甘願受罰丟官,無視皇上的命令進言,多半也不能讓皇上收回前言重辦此案。正在左右為難之時,這件極難辦的事情突然地竟被尹臨雪不動聲色地辦到了。
不管素來與軒轅慎之不合的尹臨雪此舉用意為何,對軒轅慎之來說都應算是一線生機。右玉領命快步走出偏殿,尹臨雪早已在旁廳中等待。他靠坐在圈椅中,星眸半閉,珠玉似的雙頰艷紅如火,看樣子已被風寒侵入身體。
秦紫渭坐在他的身側,端著一杯冒著熱氣的薑湯勸道:「再喝一口。」
尹臨雪搖頭虛弱地笑著,「大哥,我快喝下一缸了。」
秦紫渭堅持,「還沒有發汗,你想去天牢就再喝一口。」
尹臨雪調皮地皺了皺鼻子,就著他的手又喝了一口。秦紫渭深深地望著他,帶著擔憂的表情微皺長眉,用臉頰貼了貼他的額頭。
眼前這兩個如畫的人兒,像錦榻上一對華美優雅的波斯貓,親密又曖昧。似乎在無意間窺伺到不該看到的東西。右玉有些臉紅,站在門外—時進退兩難。尹臨雪抬頭見是他來了,打起精神微笑著起身行禮,「右大人,皇上命我偕同大人一同辦理軒轅將軍的案子,臨雪對辦案的事情一竅不通,煩大人不吝賜教。」
右玉還禮。「尹大人過謙了,我們現在就去天牢,只是你的身體不適……」
「無妨。」尹臨雪答道。天牢是一定要去的,那傢伙要是還不開口自己豈不白費力氣。
還是讓人放心不下,「我隨你們一同去,」秦紫渭站起身來,「我在刑部衙門內等你。」說完也不等他們同意,便扶起尹臨雪向宮外的馬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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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不見天日的天牢,兩邊的石牆上燃著長明的火把,不知從何處傳來的腐臭氣息,瀰漫在陰暗而狹窄的通道中。獄吏在前面帶路,右玉和尹臨雪並行於其後。兩側的牢房中沒有喊冤或是叫囂的人,靜得像口絕望的古井。
尹臨雪在京城四年,雖然曾親自把官員審入天牢,但卻是第一次走進這裡。真辛苦!雙腿虛軟得像踏在雲裡,眼前一陣發黑,他苦笑了一下。軒轅慎之,真是托了你的福呢!還以為自己這輩子都沒有一睹天牢禁地面貌的機會,今天終於還是見識到了傳說中的天牢了,真是三生有幸!
右玉無聲地側頭觀察著這位皇上跟前的紅人,他在雪地裡跪了那麼久應該病得不輕,從神態上居然一點也看不出來。朝中對此人傳聞頗多,有人說他小小年紀能有今天的地位,全靠他漂亮可愛的臉;也有人說,他表面上八面玲瓏,辦起事來卻有些說不清的手段。平時對他這樣引人注目又正邪不明的人,右玉可說是敬而遠之。可現在他的樣子,似乎和任何人說的都不太一樣,看他這樣纖弱的人兒強忍著不適的樣子,讓人不由自主軟下心腸,「尹大人,要休息一下嗎?」
尹臨雪有些氣喘,卻搖頭一笑,「多謝右大人關心。我沒事,我們就快到了吧?」
「快到了,兩位大人。」獄吏忙向前一指,「最裡面那間就是。」
尹臨雪順著獄吏的手看過去,那裡面是一片黑暗。
軒轅慎之背對著牢門靠坐在一旁,仰頭望著高牆上狹小的窗口,沉默得像一塊岩石。右玉在心中一歎,像軒轅將軍這樣清雅如白鶴般的人坐在這陰暗的天牢中,真是讓人不忍。他吩咐獄吏打開牢門躬身走了進去,溫聲說道:「軒轅將軍,皇上命我和尹大人重審你的案子。你可有什麼冤情要對我們說?」
聽到尹臨雪來審此案,軒轅慎之的背似乎僵了一下,但卻沒有回頭,臉龐在黑暗中看不清是什麼表情。
當你自己是入定的老僧嗎?死對頭來審自己居然看都不看一眼。尹臨雪努力集中渙散的神智,扶著牢門望向他。看樣子這傢伙根本就不想翻案,為什麼?要用什麼樣的言詞激他開口?
尹臨雪越來越暈眩的腦袋裡像是闖進了什麼妖魔,嗡嗡作響地跳躍著讓人無法思考。壞了!他是怎麼了?為了這個傢伙的事情,竟會忘了自己……絕不能在這裡暈倒!他伸手在自己受過傷的左腳上按了一下,酸痛的感覺從原本麻痺的腳湧上了來,痛得幾乎要蹲坐在地上。趁著這一刻的清醒,他用少有的冷冽聲音清楚地說:「將軍,你的背後寫著『心灰意冷』四個大字呢。你若是想在此處度過餘生,沒有人會勉強你。只是,我定會把這事情查得水落石出。你要是不想讓我去查,就請自己想辦法出來,讓大家都省些力氣吧。」轉頭對右玉拱手施了一禮,「右大人,請恕下官無禮,先行告退了。」說完忍住疼痛和暈眩回身向外走去。
右玉先是驚訝尹臨雪驟然變臉,但立刻就明白了他的用意。他當然知道有人唱過白臉後,應該說什麼,「軒轅將軍想必有不少的委屈,請說出來吧,不要辜負了尹大人。他為了求萬歲爺重審此案在雪地裡跪了兩個時辰,請不要讓他白白受苦。」
軒轅慎之聽到這句話後身子一怔,猛然抬起頭望著他,黑琉璃似的眼睛在黑暗中閃動著複雜的光芒。這時前方的拐角處突然傳來獄吏的驚呼:「尹大人,你怎麼了?」
右玉只覺眼前一花,軒轅慎之已在一瞬間掠了出去。
「叫什麼?」尹臨雪靠坐在石牆上頭痛地望著獄吏費力地說:「我沒事,不要叫了。」忽然有陰影罩在身前,那個自己最不想被他看見此時狼狽樣子的人在他面前蹲下來,伸出手想扶住他。尹臨雪側身躲開,做什麼?需要他來關心嗎?
軒轅慎之目光似水沉沉地看著尹臨雪,這小子額上沁著汗珠、臉頰燙得像火,已經虛弱地癱坐在地上沒有了一絲力氣,卻依然不允許自己示弱。這纖弱又倔強的樣子,讓他這些日子以來如死水一般的心為之一蕩。「為什麼?」他聲音有些沙啞地問。
「自然不是為了你。」尹臨雪飛快地答道:「你忘記我是這次出征右洋國的監軍嗎?出了這樣的事情我豈能不管?」
「是嗎?」軒轅慎之帶著有些迷茫的表情盯著他,喃喃地自語。
「正是。」尹臨雪仰頭答道:「我和你還是和以前一樣,你不必覺得欠了我的情。」
「是嗎?」軒轅慎之望著他淡淡地重複著,胸腔中有種被灼烤的感覺,被冰封了的感覺頓時變成莫名的感動。慢慢地,他那像是被黑霧籠罩住的冷峻容顏明亮了起來。他把手伸到尹臨雪的膝下,躬身將他從冰冷的地上抱了起來,小心地擁著他。在這一瞬間,竟好像從懷中這纖弱的身體裡,汲取到了戰勝黑暗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