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一瓢飲

第27頁 文 / 謝璃

    「你說錯了,應該是我報官才對,你拋家棄夫,音訊全無,現在還得理不饒人。你口口聲聲說愛我,也不過是女人的意氣用事,你說,我應該拿你怎麼辦?」他瞇著長眼,一聲重過一聲,鼻尖快碰著她的臉。

    她慌慌垂下眼,被迫吸進他久違的氣息,貼著他熟悉的體魄,所有勾動她情愫的往昔,一一迫使她卸下防衛,她閉起眼,任由湧上的熱淚沿著面龐滑下,不發出一聲哭泣。

    她居然還是無法無動於哀,她努力了兩年,卻只要他一靠近,就功虧一潰,她並沒有自己想像的那般強韌,她此刻想做的,居然是擁抱他而不是趕走他!

    「齊雪生,我和你一點關係也沒有了,你不該來找我。」她推開他,走進布簾後,不到片刻,拿出一張舊黃的紙,遞到他眼下。「你曾把我休了,忘了嗎?」

    他不可思議的掃了一遍內文,冷聲問:「這是潘良當初挾持你時帶走的,他找到了你?」

    她不語,伸手欲拿回休書,他退後,瞬間撕個粉碎。「你明知這不能當真。」

    她見狀也不十分在意,頻頻看牆上的舊鐘,心神不寧道:「不管真不真,總之,你快回去,我現在很好,你別再找我了。」

    「是不是潘良?」他揪住她膀子,聲色俱厲。「是他帶走你的?」

    「沒有人能帶我走,是我想離開你,是你把我拋下,是你!」她不甘示弱地回視他,呼吸粗氣起來。

    「弱水。」他軟下語氣,用袖口拭去她的淚,小心翼翼的吻她,將她顫抖的身子擁入懷,用盡全力箍住她。「弱水,你氣我把你安置在長沙嗎?當時我只是不想讓你擔心,你應該相信我,我會去接你的,為什麼自行到上海,又避不見面?」

    她別開臉,吸口氣,含著鼻音道:「因為,我不想以後每天找借口安慰自己,你接近曾懷梅,只是受人之托,不會日久生情。而事實上,被遠遠放在長沙的我,除了讓你煩惱,什麼事都做不好,我不是什麼名門閨秀,也不似曾懷梅上過大學,大方能幹,如果不是我強人所難,你怎會看上我?我不告而別,只是不想讓你日後難為,讓我自己難堪。」

    他難以置信的搖頭,「在你心裡,我只是這樣一個人嗎?你認為,你愛錯了人?」

    「弱水,沒事吧?」

    一位年輕女子從屋外走了進來,手裡抱著一個牙牙學語的大眼幼兒,孩子見到她,伸臂要她擁抱,口裡不斷叫著:「媽,抱抱!」

    她驚慌失措的看著他,轉身擋住孩子,對他道:「你快走,別再來了。」

    「弱水,我帶菜回來了。」

    後頭再跟進一個濃眉大眼的男子,手裡抱著一堆剛摘下的蔬果,見到齊雪生,呆怔不動。

    齊雪生看了眼孩子,再看看久違的潘良,最後停駐在她臉上。「就算你恨我,也不該遺忘得這麼快,你不恨他了嗎?畢竟還是青梅竹馬吧!你對我說過的話,全都忘了嗎?」

    她疲倦的笑。「我沒忘,我也沒忘記你對我說過的話,是你全忘了。」

    他不解的看住她,失望溢滿臉龐,沒再說半句話,面無人色的走出大門。

    她眨回淚水,抖著下顎,對前面的兩個人道:「我去燒飯。」

    潘良眼進廚房,不安的問:「他來找你了?他是不是以為我強迫你離開齊家?」

    她僵著臉,將米倒進桶子裡,寒聲道:「不干你的事,你出去和方玲一道看著孩子,別讓她跌跤了。」

    那晚,那頓飯嘗起來是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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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廳裡,她追著到處攀爬的孩子,喂完最後一口稀粥,她抱起孩子,對在揀菜的年輕女子道:「方玲,你去小良店裡幫忙吧!我可以帶她玩一下。」

    「好,你要到學堂上課時再叫我。」方玲笑了笑,放好菜盆,輕快地走出門外去了。

    她關上大門,正要閂上,門面被輕敲了兩下,她率直地打開,以為是方玲忘了東西,定眼一看,吃驚地低喊:「奶娘!」

    外頭妝點整齊又笑意滿滿的女人提了籃水果,有禮問:「孩子,我可以進來嗎?」

    她失神地點頭,「當然可以,奶娘請進。」

    兩年不見,陳芳精神多了,人也豐腴了些。

    陳芳放下籃子,隨意瞄了眼屋內,溫柔地笑了笑,朝她伸出雙臂。「娃兒可以讓我抱一下嗎?」

    她任對方抱走孩子,在懷裡審視、打量,笑著哄拍著,她在一旁束手無措的站著。

    陳芳沒看她,自顧自搖晃著趴在厚厚胸脯上的娃兒,輕聲道:「坐吧!別站著,養個娃兒不容易吧?當年我生下雪生時,以為自己就要失去他了,他早產,毛病多,個子小,怎麼看也和現在連不上關係,可畢竟我還是奶大他了。」

    「……」她愕然,陳芳竟主動說出難言之隱。

    陳芳仍笑,「齊老太太是我服侍多年的小姐,她嫁到齊家,生了一個女娃後,就傷了身,多年無子。老爺娶了妾,小姐可傷心了,她真心喜歡老爺的,看著男人難得再進自己房裡,她難過得夜不成眠,當時老太太的娘家也家道中落了,回到娘家,無人可訴苦,只能和還留在娘家做下女的我說說罷了,我當時才懷了雪生,被老太太發現了。」

    「孩子是——」她掩住嘴。

    陳芳撫著孩子的臉,回憶使她微笑。「是老太太兄長的,到外地遇上——戰亂死了。」

    「老太太把你帶回齊家?」

    陳芳點頭,歎口氣。「本來,老太太的兄長是要回來再納我作妾的,但一遇上意外,什麼都變了,老太太卻有了打算,回齊家沒多久,她宣稱懷了孩子,把我安頓在齊家附近一處房子裡,幾個月後的一天,她買通了產婆,一等我生下孩子,就交給她,偷偷帶進齊家,當作是她生的。」

    「你也順理成章成了他的奶娘?」她問。

    「嗯。奶到三歲,我不能再接近雪生,老太太怕我守不了口,但我不恨老太太,雪生因為她,才能過上好日子。老爺很疼雪生,直到雪生十七歲那年,接生的產婆缺錢,用這事向老太太索討,讓老爺發現了,老爺很生氣,想法子把產婆封了口,卻封不住雪生那雙厲害的眼睛。雪生知道了很難受,一度住學堂裡下回家了,是老爺親自帶他回來的,養了十七年,怎能說斷就斷!況且,雪生一直很孝順老爺,他是個好孩子,老爺不計較他不是自己骨肉,待他和以前沒有不同,因此,雪生不能不顧養育之恩,這是他從上海大學堂畢業回來後,就答應和嚴家小姐成親,也接手被齊家二老爺快搞砸的家業的最大原因。」

    陳芳憐愛地撫摸娃兒的臉頰,微瞥了眼聽得發怔的她,接著道:「雪生不愛說心裡話,就是這樣來的,他習慣承擔一切事情,護著家人。雪生真心喜愛你,所以希望你遠離一切危險跟不好的事,並非置你於不顧,你這孩子直性子,他不讓你做的事,你必定拗著去做,他也只能瞞著你。孩子,我這說客可能做得不好,但憋了三十幾年的話今天終於可以放膽說了,如果你有任何埋怨,就看在我這失職的娘份上,別計較了。」

    她低著頭,情緒一陣雜亂,眼眶也濕了,轉了萬般心思,隱忍道:「奶娘,謝謝您來這一趟,我明白您的意思,現下他也有他的日子要過,曾小姐是個好姑娘,我曾聽蘇州來的人說,她幫著雪生處理校務,是能幹的左右手,比我好上太多了。我從前只會惹得他心煩意亂,現在這樣也好,他值得一個好姑娘相伴,我和他的事都過去了,您別再為我煩心了。」

    陳芳也不分辯,撫摩著已熟睡幼兒的耳垂,歎道:「雪生真是個粗心大意的孩子,心一亂,眼也花了,這娃兒耳垂上的硃砂痣,可不多見呢!這麼神似的眉目,活脫脫就是他幼時的模樣,作爸爸了,還這麼硬氣,也不多瞧一眼。」

    她霍地站起來,驚駭無措,顫不成聲:「奶娘——」

    陳芳瞇眼笑,輕拍她的肩道:「別怕,我自認有識人之明,我相信你始終心裡掛著雪生,我疼惜你這個作母親的,辛苦萬分——這娃兒,可我也疼惜雪生,等了你兩年,不怕得罪傾心於他的曾小姐,獨守一個空蕩蕩的房子,就等著一個掛心的女人。弱水啊,你能不能看在我是娃兒的奶奶份上,就別和他拗了,要是把他的心給拗涼了,娃兒就沒好爸爸了。」

    她轉身拚命用寬袖抹去氾濫的淚水,抖著肩啜泣,直到劇烈波動的心緒平息了,她回頭面對陳芳,若無其事道:「奶娘,有話改天讓他自己跟我說吧,我會在這兒等著他。」

    陳芳欣喜萬分,搖晃著幼兒道:「娃娃啊,你快見到爸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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