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一瓢飲

第25頁 文 / 謝璃

    夥計笑了兩聲,不但沒走,直接到她前方空位坐下,直視著她。

    她漠然又厭倦的抬頭,見到對面的濃眉大眼,驚駭流露,但只有短短幾秒,便很快回復木然,她垂眼道:「是你!」

    「是我。我一直認為,只要你活下來,我一定可以再遇見你,我們之間,是斷不了的。」潘良平靜地說,之前眉宇間的狠勁消退不少。「弱水,我不是有意要傷你的,我只是……不想看見你選擇了他。聽說你看得見了,齊雪生幫了你不少忙,他到處派人追查我,還找人監視我,這陣子看得比較鬆了,大概蘇州亂,無暇他顧,不過,我沒想到會在這兒見到你。齊雪生呢?你看來臉色下太好。」

    她疲倦的笑了。「小良,你還想怎樣?人不過是命一條,心卻是勉強不來的,你欠我的,下輩子也還不清,眾目睽睽之下,你要挾持我嗎?如果我怕危險,就不會獨自來上海了。你走吧!我沒力氣殺你,也不想髒我的手。」

    潘良沉默良久,伸手抹去她面頰上的污漬,她不動,虛弱道:「別碰我,我不是你的人,我現在也不想動手打人。」

    他縮回手,長期武裝的強硬終於潰決,他啞聲說著:「弱水,如果能回到從前有多好,回到師娘還沒死的時候,我們一家人,和和樂樂的。我也不想變成這樣,我把一切都搞砸了,弱水,這一生,我只求你別離開我,我做錯的事,無法再重來,可是請你告訴我,我如何彌補這一切,才能讓你正眼看我?」

    她看向他,唇瓣泛白乾燥。「我們再也回不到一家人的時候了。我現在也沒力氣想這回事,幫個忙,讓我靜靜,我待會還得搭車離開這兒,讓我恢復一下體力,我怕長途坐車又要吐了。」

    他疑惑地張大圓眼,「你一個人?齊雪生不陪你?」

    她別開臉不回應,她一個字也不想告訴面前的人,她現在萬念俱灰,如行屍走肉,她不想看到同情、訕笑,或幸災樂禍。從昨天到現在,她眼前不斷晃過那一幕,齊雪生和曾懷梅共乘一車回到住家大門前,兩人談笑風生的下車後,曾懷梅笑著對齊雪生說道:「齊大哥,我用你表妹的名義入學好嗎?他們好像不相信呢!方纔我聽到有職員在偷偷的說,我不會是你在外頭的女人吧?你的名譽可毀了。」

    齊雪生扶了扶鞋跟拐了一下的曾懷梅道:「你是女人都不在乎了,我一個男人在乎什麼?就由他們去說吧!」

    曾懷梅笑得更敞顏了。「我明白大哥為什麼把我交給你了,有你擋著,什麼都不必擔心。」

    從前,齊雪生深伯她篤信自主戀愛和婚姻的信念搞得齊家人盡皆知,令老太太發怒,總是要她低調行事;現在,他竟不畏流言了,是女人的影響力嗎?

    思及此,她搗住嘴,再度反胃,她再也忍受不了這裡五味雜陳的氣味,把錢掏出放在桌上後,提起行李,轉身衝出茶樓。

    潘良緊跟出去,拉住她。「弱水,你這樣怎麼回去?身子好些再走吧!」

    「不用你管,我自有辦法。」她甩脫他。

    「你如果半路橫屍街頭,是遂了誰的意?師娘希望你好好活下去,你用的是這種方法嗎?」他在後頭大喊。

    她定住不動,像想起了什麼,行李頹然落地,兩手交抱捧住肚子,彎腰蹲下,低聲啜泣著。他走到她前頭,扶起她。

    「走吧!陪我回揚州。」她很快拭去淚水,推開他的手。

    他大喜過望,忽又面色一黯。「你不怕我對你怎樣了?你原諒我了嗎?」

    她冷笑兩聲,瞅著他道:「不怕。你想要一具屍首嗎?」

    「你……」他驚異。

    她將行李塞到他手上,面無表情道:「從今以後,別再問我有關齊家的事,我讓你接近我,不表示我原諒你,更不代表我總有一天會接受你,你如果想贖罪,就讓我毛髮未傷的好好活下去,等我安頓好了,到時你想走,再走吧!我將來不想再看見你。」

    他沒說話,兩眼濡濕,提著行李,先轉回茶樓,扔下頸子上垂掛的毛巾和跑堂的外衫後,再追上秦弱水,一語下發的跟在她兩步遠的身後。

    如同十年前,她在街頭撿了小她兩歲的乞兒,一前一後的走回家時的情景一樣,只是,她再也不會溫柔的拍著他的背,輕聲對他說:「小良,慢慢吃,桶子裡飯還多得很。」

    他早已失去了她。

    第十章

    兩年後,蘇州。

    齊春生走進校園走廊最末一問辦公室,門邊櫃上的梔子花香撲鼻而來,他深吸了滿腔花香,笑著對俯首桌後的齊雪生道:「花是懷梅帶來的?」

    齊雪生應了聲,沒有停下手中的演講稿,隨口道:「別再問我商行的事,你接手已經一年了,做得比我還好,你就讓我輕鬆度日,別再煩我了。」

    齊春生不以為然道:「你辦個中學比做生意還累,校長和教務掛名的也不是你,你三天不回家卻是常有的事,怎麼個輕鬆法?懷梅說你另外找個宅子想搬出去,為什麼?這種事也不告訴兄弟一聲,我還不如那些學生呢!」

    他揉揉額角,眉間皺褶更深了。「我想離學校更近一些,隨時可以顧及校內的寄宿生問題:再說,兩位老人家都不在了,我想把長沙奶娘接過來一道住,在大宅子裡比較不方便。」

    齊春生知道他一向照顧幼時的奶娘,怕過多的關照引發其他家人的質疑及不滿,才想另覓住處,便不再多說,轉個話題道:「對了,我已經替你在上海和蘇州報上刊登了招生廣告,揚州鄉下那兒也做了宣傳。」

    他微笑,「多謝,經費再和懷梅申請就行了。」

    齊春生別過頭,假裝沒聽見。「揚州那兒鎮上還好,鄉下我看招不了多少學生,那兒有更便宜的學校,明年別再花錢宣傳了。」

    「喔?」他提起了興致。「我們招生廣告上也有提到減免學費的辦法,為什麼那兒的人沒有意願來?」

    齊春生抬眉,嗤笑道:「這還不簡單,人家辦的是義學,窮點的學生一毛也不必付,你還得品學兼優學費才減半,誰大老遠上你這兒來花錢?」

    他垂目思索了一會,笑道:「不收錢,能撐幾年?教書先生也得吃飯。」

    「聽說裡頭的人有辦法得很,讓附近教會支持學校,窮人家就送個青菜蘿蔔抵學費,教會只要那些學生飯前肯說阿門,在教堂祈禱時別打瞌睡就行了,也不管平時上哪些課,除了詩詞歌賦,洋文、史、地也教,聽說還教戲曲,鄉下人能識字就好,這些已超出他們所需,沒有人會嫌不足的。」

    「這倒新鮮,難怪今年有當地人退學不來了,改天我該去觀摩看看。」他低下頭,繼續擬著手中的文稿。

    「二哥——」齊春生異樣的喚了聲。

    他抬眉。「還有事?」

    「兩年了,你還要等多久?嚴婉茵都再找到歸宿了,你再這樣下去,老人家在地下可不會安心。」

    他面龐抽緊一下,笑容遁去。「我沒在等,我現在哪有時間想這個?你顧好你自己吧,別婆婆媽媽了!」

    齊春生頓時語塞,轉頭快快地定出去,嘴裡還叨念著:「我看婆婆媽媽的是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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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別於以往齊家的深宅大院,齊雪生新遷徒的宅第算是中等的兩層花園樓房,院子、房間規模下大,卻雅致舒適,綠意環繞。

    曾懷南大致看了一遍,對正指示僕傭搬動傢俱的齊雪生打趣道:「這地方不錯,以前的屋主頗有格調,不過園子花木繁多,懷梅雖喜愛蒔花弄車,不請個工人幫忙可不行。」

    他轉身白了曾懷南一眼。「懷梅是教書先生,怎能佔她便宜讓她替我整理園子?校園那片花圃已經讓她忙不過來了,別折騰你妹妹了。」

    曾懷南扶扶鏡框,笑道:「怎麼你那麼客氣並不會讓我為懷梅高興,反而覺得你拒佳人於千里之外?」

    他按捺不住情緒,微變了臉。「你大老遠來我這不是來談這個的吧?」

    曾懷南沒被激惱,閒散道:「當然不止,我是來祝你喬遷之喜,送份大禮來的。」說著真從提包裡拿出一盒東西。

    「你還真費事,我這兒什麼都不缺,你多替我向那些高官弄些經費補助學校增建好了,我懶得和那些人打交道。」他搖手拒絕。

    「這東西可不同,你一定會喜歡,我能送你的就只有這項才討你開心,看看吧!」

    明知曾懷南有意吊他胃口,他還是不禁瞄了一眼,忽然就定睛不動,看著錦盒發楞起來。

    他接過錦盒,慢慢掀開,與預期中的一樣,是那串昂貴的翡翠珠鏈,在日光下閃著幽光。

    「這是同一串?」他問,嗓子有些顫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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