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謝璃
他憤憤咒罵著,沒聽完,快步衝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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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眉攢得厲害,額角汗濕不停,彷彿置身在炎夏裡。棉帕拂過她敞開的頸項數回,已經濕透,掌心摸摸她前額,並沒有發燒,為何如此盜汗?
她喘了幾口氣,小臉左右輾轉,終於微微掀開眼皮,驀地,她整個人猛然坐直,讓一旁靜候的人驚詫不已。
「失火了——」她左右急急張望著,在空中揮動的手臂被有力的握住,她攫住那隻手臂,緊緊攀上寬闊的肩,頭埋在對方胸懷裡。
「火太大,我進不去……」她打著哆嗦,喃喃念著。「爹他——」
「不是火,是水,你掉進了水裡了,這可是第二次了。」齊雪生任她攬抱,怏怏不樂地提醒懷中神智昏昧不清的女人。
她楞住,好一會兒不動,圍繞著她的是男人熟悉乾爽的氣味,貼住她的是男人堅硬的胸膛,夢境中那場大火慢慢在四周消退,她感受到的只有暖意和安全,熾熱與恐懼已漸遠。
「舅爺,對不起。」她縮回掛在他肩上的雙臂,挫敗和枯槁疲累襲上透白的臉。「小鵑呢?」
「顧了你一夜,我讓她回去休息了。」他擺臉道:「秦弱水,我不明白,你還有何怨言?大白天跳水,是向我示威,還是存心尋短?你若說不出個理由,我就天天帶你上商行寸步不離看著你,省得我三不五時還得擔心你給我捅樓子!」
她抬起臉,忙道:「沒有,我沒有尋死,我站著好好的,一轉身就絆了一跤,跌下池子裡,我發誓,真的沒有……」
她在池邊站得好好的,等著嚴婉茵到來,想告訴她可行的法子留住齊雪生過夜,不過轉身移步罷了,卻有不知名之物突地在腳邊橫生,她重心不穩,往旁一栽,便落入了池子裡。倒下那一刻,她憑空亂抓,指尖依稀拂過了綢緞的裙角,她張嘴喊了兩個字:「救命——」,腦袋撞及硬物,便再也出不了聲,沉進池底裡。
他斜睨著她,不再和她爭辯。「這次就算了,最好不是存心的,以後你別再走出院子了,出了事,齊家如何對外交待?過幾日我得出遠門,管不著你了,你要是對我有點感激之情,就安份點,別再出紕漏了!」
她傾著頭聽著,忽然想起了什麼,抓住他的手,「您要遠行?到哪兒?」
「南京。」
她神色透著緊張,摸到他的手腕,「那——能不能帶我去?」
「唔?」這可奇了!他的暫離不但沒有令她鬆口氣,反而莫名地恐慌起來。她有何難言之隱?落水只是一場意外,她為何不能安心待在齊家?
他瞥了眼手心裡冰涼的十指,不動聲色道:「對你而言,到哪兒觀光可沒差別,我此次並非遊山玩水,你只能待在旅館,悶得很。」
「不要緊的,我可以帶些書去,我不會打擾您做事的,您說什麼我都答應。」她殷切過望,仰起的臉蛋幾乎就要碰著了他的鼻尖。
他一陣靜默,抑制著被挑亂的無名心緒,稍長的空白,讓她感受到了他的遲疑,她低下頭,「你若不願帶我同行,可否暫時送我回何家,我在何家也有個伴。」
他聞言,思及她和那對兄妹沆瀣一氣,以及沉醉唱戲的模樣,無端起了煩躁。「你三天兩頭回門可不成,你說個好理由,我琢磨看看為何要帶你去南京?」
她偏頭思索著,她該說什麼好?她能說她落水前聽見有人悄聲走近她,不吭氣半天?她跌落前一刻觸手的衣裙並不假——有人存心要她落水!
然而入門不久的她,能隨口挑起事端讓宅內大亂嗎?她未來的路恐會更形艱難。
但有一就有二,齊雪生一走十天半月的,少了這個護身符,她要面對的險阻難以想像,無論如何,得先度過這陣子再說,日子一久,眾人看她安份,她自然不會是眼中釘了,屆時,她的平安可保。
「您不是喜歡我嗎?帶我去有何不可?」她咬咬牙,紅著臉坦然道。「老夫人等著抱孫子,我若求她讓我跟隨您未嘗不能如願。」
他睜大了眼,料不到文秀的她會口出狂言,不由一股暗火升起。「你從哪一點看出我喜歡你了?要不是你做出那件事,我才提不起興趣多收個女人!你知道外頭人怎麼說我的?齊雪生念過洋書,卻不忘舊時代好處,享齊人之福!他們可不知道,我們至今是有名無實。」
她淺揚嘴角,倔著臉。「我沒胡說,您親過我,每次過夜都抱著我入眠,有名無實不過是您怕對我食言。我不怪您輕薄我,男人君子者寥寥無幾,再說,您對我有恩,就算是獻身也不為過,只怕您嫌棄罷了。」
他啞口無言,耳根一熱,難掩尷尬。原以為每次比她早起,她無從察覺他下意識的擁眠之舉,沒想到她早已心裡有數,甚至暗指他佔便宜,他果真把她看得太簡單!
他承認是自己造次,同床共枕,他已盡力抑制進一步親近她的渴望,他畢竟是三十歲的盛年男人,近色不亂需要相當的毅力。他當初是輕瞧了她,以為她行事再特別,終究是足不出戶的女人,日久言語也會索然無味,很快會令他絕了進閨房的想頭:然而沉默寡言的她,從不為了得到好處討他歡喜,一出口總是出人意表,和往日他接觸過的女子大異奇趣。從前在學堂裡,他不是沒見過家境優沃可上大學堂的新派女子發表高論,但秦弱水沒有世家女子的那股嬌悍之氣,平日總是恬靜地讀書習帖,沒料到犀利起來和外頭爭鋒的女子不遑多讓。
他平抑著惱意,不欲再爭辯,反顯得自己小鼻子小眼的,乾脆坦言道:「女人伶牙俐齒,可討不到好處,我若真想要你,也不怕你怎麼想,不過是看在你是何家遠親的面子上,尊重你的意思罷了。」
他不等她回答,推開椅子走開。
她忽然黯下語調,小聲道:「我知道我人微言輕,不怪您嫌我累贅不想帶我同行,但未來,如果時局平靜了,袁森的事也解決了,您可不可以——放我自由?」
他再度回頭,凜聲道:「秦弱水,你再得寸進尺,就別怪我做出讓你悔不當初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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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珠寶行裡,店員將一盒齊雪生特意選購的首飾包裹好,恭敬地遞給他,一旁的李興順手接過,和他一同步下珠寶行前的石階。李興湊耳道:「老闆,下午若沒事,可否回家一趟?」
「家裡有事?」他瞥了李興一眼。
「呃——」李興陪小心道:「是老太太的意思,讓您陪大太太到醫院一趟,太太她——」
「她想做什麼就讓她去吧,我沒空奉陪。到書店去吧!」他不耐地在大街上急步走著,李興在後追趕,不敢再進言。
「對了,替我跟診治眼睛的醫生約個時間,就明天吧!」
李興古怪地瞟了他背脊一眼,忙應:「是。」
「這不是齊老闆?真巧!」
路邊剛停妥的一輛黑頭車上,步下一名著西服的男子,身旁照例跟著隨從,背著手昂然闊步,慢條斯理地走近他。
「袁老闆,近日可好?」他停步迎向袁森,泰然自若,面不改色。
袁森拱拱手,陰笑道:「您說笑了,袁某不像您左擁右抱,享盡艷福,連替人家向個盲女說個親都會鎩羽而歸,怎麼個好法?齊老闆婚後無子多年也不納側室,三番兩次替秦小姐解圍,若不是真心喜愛她,斷不會為了個女人和他人搶親,袁某是做大事的人,不會為這等小事和您交惡。不過,我倒想知道,目不能視的秦小姐,能帶給您多少樂趣?秦小姐雖然嫻雅秀氣,要說風情,恐怕不能如您的意吧?」
齊雪生眉峰微蹙,乾笑道:「展老闆,這件事我已親自向劉司令致歉了,我看上秦弱水在先,並不算搶親;至於夫妻之間,您管得未免太多了。坊間出色女子甚多,以劉司令條件要什樣的大家閨秀還不是輕而易舉,何必單戀不識人面目的盲女?您太抬舉她了!」
「沒錯!」袁森冷抽眉角,俏聲狎近他道:「大家閨秀何其多,但知書達禮、聰穎清秀的盲女可不多見,這樣的女子,我真想知道,在床上是任人擺佈,還是義正辭言的拒絕求歡?看不見男人的目光,她怕是不怕?齊老闆嘗過她的耳刮子沒——」
「袁老闆!」齊雪生厲聲阻斷袁森有意的猥言挑釁。「再說下去,就有失您的身份了,請適可而止,別讓人瞧了笑話!」
袁森曖昧地點點頭,退開一步。「得罪了!您別惱,開個玩笑罷了!我相信齊老闆和秦小姐必然琴瑟和鳴,秦小姐不方便,您還讓她出門聽戲,您如此疼愛女人,實屬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