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頁 文 / 秋風醉
「好得很,簡直覺得自己隨時都能出院了!」孟老太太呵呵笑,打趣地說:「我想你是來找小孟而不是我這老孟的吧?」
「不……」他不禁尷尬。
「沒關係、沒關係!我不介意。」孟老太太微笑道:「小孟去幫我買粥,妳坐著等一下,她很快就回來了。」
他依言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心中忐忑不安,有些掩不住的侷促。
約莫十分鐘之後,門被推開,孟蘊真入房,見到沈宇,神色明顯一愣。
「你怎麼來了?」
他站起身,捺下接近她的衝動。「我來找妳。」
「沈宇,你吃過中飯沒?」一旁的孟老太太開口問道。
「還沒。」
「蘊真,妳也還沒吃吧?你們兩個先到地下室的美食廣場吃飯,別枯站在這陪我這把老骨頭,我都要不好意思了。」
孟蘊真沒回話,上前將粥端到病床旁的小櫃上,抽了張面紙略微擦拭塑膠的免洗調羹,再將餐盤交給她。
孟老太太道謝接過,突然感傷地歎道:「妳真是好女孩,妳要是我女兒就好了。像我兒子啊,我看就算我死了他也不會回來奔喪……」
「孟先生已經回台灣了。」
孟老太太一呆。「什麼?」
「我之前問過您,您說通不通知都可以。我聯絡他以後,他立刻訂了機票,今天就會到了。」她低頭瞄眼手錶。「差不多就是這時候……」
叩、叩、叩。還真的說曹操曹操就到。
哪來這麼多訪客?孟老太太像見鬼似的瞪著門,呼吸變得有些急促,最後一反平常的和藹可親,嘶啞大喊:「幹什麼!?現在來不如別來了!回去!回去!」
門外沉靜了一會兒,然後一個稚嫩的聲音透門傳入:「奶奶,是我啊。」
聞言,孟老太太忽地紅了眼眶,掩嘴一聲哽咽,眼淚撲簌簌掉了下來。
眼前的突發情況讓沈宇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此時,他一直分神注意的孟蘊真對他使個眼色,他立時會意,自椅上站起身來走向她。
兩人一起走出病房,對門外的一家三口頷首示意,識相地先行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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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時間已超過一點半,在美食廣場用餐的人潮卻依然洶湧。
他們在同個攤位買了兩份餐點,找了個角落的空位坐下。面前的炸醬麵散發陣陣香氣,他從起床至今尚未進食,現在卻不覺得餓,只感到胃因緊張而緊縮。
她倒很自在地吃起自己的餛飩,直到碗底快要朝天,發現他還沒動筷,問道:「你不餓嗎?」
他沒作答,停頓一會兒,說道:「對不起。」語氣十足鄭重。
氣氛進入另一輪沉默。
她將最後一個餛飩放入口中,邊咀嚼邊像在思考什麼,最後說:「為什麼道歉?你沒有做錯事。只是我沒問過你,你也沒提過而已。」
那平靜的反應使他錯愕。「妳沒生氣?」
「有。而且程度比我以為的還誇張。」她喝一口餛飩湯,皺起眉頭。「這幾天我一直在思考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不合理的反應,後來才想到,不是有句話叫『由愛生恨』?可見正面的感情很容易轉換為負面。」
恨?他開始胃痛。
「所以,我大概比自己以為的還喜歡你。」
這絕處逢生的結論令他怔愕卻不敢驚喜。思量片刻,擬好要說的話,開口:「那不是不合理的感覺,是妳的真實感受,妳可以不要壓抑,直接告訴我。」
「嗯,我也正打算那麼做。」以免真因此有了心結。她撐著下巴直視他。「雖然這其實不算什麼大不了的事,不過事實是──我非常非常非常不爽你。我在節目裡總是很慎重地介紹你,費心搜集關於你跟你作品的資料;因為欣賞你,還特地安排了callin活動,為了拿到你的簽名專輯而大費周章。陶菲菲透過我的節目拿到獎品,還興高采烈地要去慶祝,可笑的是你本人居然就在我們身邊旁觀──所以是你在耍我,還是我自己太蠢?」
平鋪直達的語氣一點也不激動,卻使他句句中箭,節節敗退。
「我不是……對,我的確是刻意隱瞞。」他深吸一口氣。「因為妳曾說過找男友絕不能找做音樂的。」
什麼?她詫異。「你認為我會因為這種理由跟你斷交?」
「不,只是不願妳從此將我排除在交往的對象之外。」
怎麼也沒想到他的切入角度會是如此,她有點發愣。「……用心良苦。」
「是私心作祟。」他低聲坦承。「我不肯冒險挑戰妳的接受度,因為當時我甚至不能肯定妳對我有幾分在意。本來我打算南下回來就跟妳坦白一切,可是最後卻是經由這種粗糙的方式讓妳得知……是我瞞得太久,因為我……害怕。」
害怕?「你……太奇怪了。」她不懂。「這樣如履薄冰,跟我在一起還會快樂?」
「會。至少我得到這個機會。」那回答是如此毫不猶豫。
她不語,拿起飲料吸了一口,手指撥弄吸管,混亂數日的思緒在不知不覺間漸轉澄澈。
眼前這個一向不多話的男人,此刻如此懇切地對自己剖心相告,言語間透露的全是對自己的真摯情意,面對這樣的他,她不知該怎麼繼續生氣,也不知自己還有什麼好生氣的。
連日來的鬱悶從舒緩到現在全然清空,取而代之的是種比感動更深入的情感。
她想對他很溫柔很溫柔,如果做不到回報他對自己的全然付出,至少也要有九成。因為他即使時時如履薄冰也選擇跟她在一起,只為了慢慢等待她察覺自己的感情,慢慢引導她更傾心於他……她要自己成為一個值得他如此相待的人。
「等你把面吃完,我們回家吧。」
一句簡單的話卻讓他心頭狠狠一顫,一股溫度近乎燙的熱流隨之竄上,帶來諸般滋味,其中所佔比例最大的是無盡的歡喜以及解脫。
因為那代表她願意接受。
懸掛多日的心情、那些憂慮和煩惱,在這一刻全都不再重要。
說清楚講明白之後,長久以來緊刺在心坎上、時而讓他透不過氣來的那枚釘子方始松落,那些惴惴不安在此刻全數瓦解,終於能心安理得。
他微笑著拿起筷子,解決掉自己生平嘗過最美味的一碗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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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回到二十九樓她的家,並肩窩在沙發上,彌補連日來的思念。
「所以妳這幾天都住醫院?」
「住同事家。」
猜到原因,他不由得問:「若我沒設法找妳,妳是不是打算從此避而不見?」
「只是暫時,我告訴過你。」
「……聽說妳曾失蹤過整整一個月。」
「那是為了沉澱冷靜。當我覺得自己準備好可以面對那個人,無論他的解釋是什麼我都會相信。在氣頭上說的話一不小心就會太過粗率,容易造成傷害。」而她不想在將來為自己曾說過的話後悔。
他停頓幾秒,低聲說:「看來我打亂了妳的計畫。」
「不……是我自私,拖延太久。」畢竟孟蘊生當時的情況跟他是不同的,只是她的在乎程度無異──啊,沒錯,正是那不知何時滋長茁壯、獨對於他的在乎。「我已經準備好面對你了,要是你沒來,我也會在今天回來見你。」
他胸口一緊,啞聲道:「謝謝。」因為她認為自己值得信任。
「謝謝、對不起。前面是還給你的,後面是該給你的。」坐直身,她相當認真地問:「你還有沒有秘密要告訴我?」
他想了想。「似乎沒有。」
「好。那這次要毫無負擔,真的快樂在一起。」而且要很快樂很快樂。
他流露笑意,點頭代表回應。
她凝目注視他,下一秒,忽然湊近他──第一次主動吻他。
如果他藉由吻傳達的是他對自己的珍惜,那她想藉由這個吻傳給他的訊息則是:我實在非常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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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鋼琴的小孩不會變壞,學武術的小孩不會被拐。」
電視螢幕上,一個身著道服、國中年紀的女孩正對著鏡頭一本正經地這麼傳教,背景是幾名十來歲少男少女在道場精神抖擻練武的歡樂畫面。
時間是數周後,又一次以她家為地點的約會,不過這次觀賞的影片比較特殊。
沈宇坐在電視機前注視這一幕,表情有點怔愣。
這是前天他們一起去拜訪許老師時,他興致勃勃地塞給他的,據說是他以前拍的招生宣傳片,由他的得意門生領銜主演。
此時,影片的女主角坐在餐桌邊,一手拿冰棒,一手在面前紙上塗寫,規畫預定在一個月之後的歡送會。因為孟老太太在兒子的力說下決定到美國跟他們一家同住,台北的房子還是會留下來,打算往後半年住美國半年住台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