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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文 / 秋風醉

    她伸手抹去額汗,面無表情地說:「被一隻酒醉的大母蟲螫的。」

    什麼?他難以理解那句話的意思,但當務之急是:「用這冰敷會感覺好點。」隨言遞上手上的冰水。

    她道謝接過,依言貼在頰上,涼意滲過肌膚,也稍降了心火。

    見她不提臉傷,他也不多問;打量仍在微微搖擺的沙袋,顧左右而言其它:「妳……力氣滿大的。」從外表實在看不出來。

    「還好。一次捏死兩隻蟑螂綽綽有餘。」

    那跟忍耐度比較有關吧?他思忖。

    她也望向沙袋,推薦道:「這受氣包很耐用,你哪天心情糟糕時可以試試。」

    看得出她心情很糟。「這方法比炸食物健康。」雖然炸豬排很好吃。

    「我倒希望炸食物就能解決。」唔,好冰,換只手拿。「至少那只是心情不好。」

    他一愣。「有分別?」

    「有啊。一個是心情不好,一個是心情糟糕。」

    原來還有比較級。「有什麼能幫忙的嗎?」

    「嗯……」她背倚在牆邊練體操用的欄杆上,視線在週遭轉了一圈,最後定在一點。「那就陪我一起去吹吹風吧。」

    他循著她的目光一瞧,才見到左側角落有個不起眼的外建式落地窗小陽台。

    上前打開落地窗,兩人步出室內,並肩靠在陽台圍欄上,俯瞰下方,景色是鄰近小巷,黃金葛攀爬水泥牆上形成碧綠點綴;大雨剛停,矮簷仍在滴水。

    「這可以喝嗎?」耳中傳入詢問,他轉向對發問者點點頭。

    她扭開瓶蓋,仰頭一口氣灌下半瓶,滿足地吁了口氣。「呼,舒服多了。」

    空氣裡除了大雨過後的清新,還有一股淡淡的梔子花香,不知是誰家所栽。

    被氣味牽引出回憶,她說:「小時候我家也有種梔子花,我哥知道我喜歡梔子花香,一到花開季節就吩咐陳媽每天早上摘幾朵花掛在我房內的冷氣口前,這樣整個房間就都是花香。」頓了頓,又說:「不過我從沒見他對女友這麼費心過。」

    他內心咀嚼她話中含意,總覺得有點怪怪的,然而更怪的是因而內心感到刺刺毛毛的自己。別人兄妹感情融洽不是很好?他在在意什麼……

    「之前我曾跟你說過我很喜歡我哥,」她半瞇著眼凝望前方,下巴撐在水瓶上。「其實,我也很討厭他。」

    唔?

    「到現在我還是不明白為什麼有那麼多人看不出來他適合當哥哥當朋友,就是不適合當情人。以前我那個好朋友也是,簡直迷戀他迷戀到無法自拔的地步,最後還是受不了地先提出分手,順便一併跟我失去聯絡。」

    原來是受過池魚之殃。「所以妳才喜歡又討厭。」他以為自己理解了,卻又聽她推翻自己所想──

    「不,我討厭的是看到有人被他傷了心。每次他換女友我都可以預見未來,也許是不希望她們陷太深的想法無意間表現得太明顯,最後弄得他的每個女友都以為我心懷惡意。」她指指自己的臉。「喏,這個傷就是拜誤會所賜。」話出口,才訝異發現自己不知何時起已能心平氣和述說此事;本來纏亂得像一團死結的情緒如同被一把梳子溫柔梳理過,平順服貼。

    而這一切又是拜什麼所賜……除了眼前的這個男人,還會有誰!

    「嘿。」笑意在唇邊緩緩暈開,她說:「我一直覺得,我們好像滿談得來的。」

    他點頭同意,也覺得自己越來越懂得怎麼跟她說話了。不過她方纔的說話方式意外的有條理,莫非是她心情糟糕時的反向表現?他狐疑思考著。

    「妳覺得……我是個怎樣的人?」一個平時不可能問出口的問題就這麼蹦出喉頭,他微微一愣,一時不能相信那是出自己口中。

    只因她說他們談得來,他才突然強烈地想知道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形象。

    她倒未流露奇怪之色,認真想了想,最後說:「人心就像結構精密的機器,膨脹的怒氣會把螺絲擠松,置之不理,掌管情緒的部門就會失控。」抬眸瞅他,微笑道:「而你是一把很好的螺絲起子。托你的福,我現在心情好多了。」

    「……」或許是他多想了,她的用詞形容明明還是很詭異。

    她以拇指和食指捏著水瓶瓶口,輕輕搖晃,注視瓶內彷彿起浪一樣的水面。「其實也不能全怪我哥,也許他只是耳濡目染,因為爸媽也是這樣。對他們而言,音樂才是生命,男女間的感情只是刺激靈感的調劑,所以漫不經心可有可無。當大家都厭倦的時候,握握手多謝指教就和平解散了。」

    他有些錯愕,不是因為把感情當成靈感調劑這件事,畢竟他也認識這樣的人,好比中村;說不定部分熱愛音樂的人體內都有難以穩定的澎湃因子,不過那並不等於他。他錯愕的真正原因在於她全家都跟他是同行……該是所在領域不同吧,因為孟蘊生這名字他並不熟悉。

    最奇怪的是,她那句「耳濡目染」使他又有點介意了……「妳也是這樣?」

    「那倒沒有。或許因為我沒遺傳到創作天分,所以不能體會吧。我只是單純喜歡音樂,所以才只能做個小DJ。」並非喪氣,而是事實上這身份跟她其他家人的名望比起來是「小」了點。

    但他聽在耳中卻誤以為她為此自卑。不,不是這樣的。他湧起一股意願想告訴她,她的成就並不亞於任何人,因為她曾激勵過欲振乏力的自己;因為她除了自己還有很多聽眾,因為她的節目能帶給人一個心情安寧的夜晚,在這喧鬧煩擾得惹人失眠的現代是多麼不易……

    然而滿心話語還沒整理得可以出口,她倒比自己先說了──

    「我喜歡音樂,也欣賞音樂人,不過我的鐵則是,找男友絕不能找做音樂的。」她「啪」的一彈手指,像找到個極佳結論。「因為他們通常感情豐富,也就是濫情。」

    咦……「也不一定是這樣……」

    「我相信是。」相當擇善固執的語氣。

    張口結舌石化的那一刻,他才終於明白認識多久、知不知道對方電話號碼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份確實的心情。

    在這種可悲的情況下,他錯愕震驚又受打擊地醒覺:自己是真的戀愛了。

    否則他不會為她的一概而論瞬間傻眼、愁苦、不甘,生平第一次有想要把人抓起來猛力搖晃大喊冤枉的衝動。

    一切都只是因為──他喜歡上眼前這個將自己形容為「螺絲起子」的女人。

    第六章喜歡和被喜歡?

    「我今早在電梯口碰到妳的『鄰居』下樓拿報紙。」

    晚上十點,兩個女人外出回來在電梯前等待時,陶菲菲意有所指地開口。

    「哪一個?」

    「就是住在樓上的那位先生啊。我正想跟他打聲招呼,他手機忽然響了,他一掏出手機,我居然發現他手機上的吊飾不知道為什麼好眼熟喔……」很故意地把話尾拖得長長的。

    「是嗎?」

    「不是嗎?」還裝傻!「好像跟某人的手機吊飾一模一樣耶,妳說是不是太巧了?」真心話是:那種造型奇特的東西除了孟蘊真,她想不出誰會看上啦。

    「喔,對。」孟蘊真像是這才想起有那麼回事。「不是一模一樣,鼻環位置不同,小花顏色不同,性別也不同。他那只是公鱷魚。」

    哼,總算承認了。「妳也太不夠意思了,上次還跟我說你們不是那種關係……看不出妳也會害羞。這種事幹嘛對我保密?我又不會怪你們瞞著我暗通款曲。」

    她神色有點狐疑。「妳是指他的公鱷魚跟我的母鱷魚?」

    「當然不是!」陶菲菲瞪她。「誰管妳什麼鬼鱷魚啊!我是說妳跟他,妳、跟、他!都敢光明正大用情人系的手機吊飾了,還故弄什麼玄虛!」

    「我沒申請專利,那個吊飾不是只有我可以用。」

    那奇怪的眼神是什麼意思!?「最好妳跟他真的『只是』單純的鄰居關係。」

    「也沒那麼單純。鄰居可以當朋友的吧。」嗯,甚至是好朋友。

    陶菲菲瞇眼打量她。「妳不是在騙我吧?」

    「那有什麼好處嗎?」不明白她有所懷疑的理由。

    叮!電梯來了。

    她們邁入電梯,陶菲菲摁下二十九樓的按鈕,孟蘊真才忽然想到:

    「對了,我忘了拿晚報。妳先上去吧。」

    「好。」陶菲菲關上電梯門,突然眼尖地從門縫間瞄見有人朝電梯走來,深知這陣子電梯不好等,好心地轉按下開門鈕。

    噠噠噠……隨著腳步聲,一人一狗進入電梯。

    「謝謝。」男人說。

    是這傢伙!陶菲菲瞠圓眼,後悔自己的多事。

    電梯門關上,電梯朝唯一的目標二十九樓攀爬。十樓……二十樓……電梯內一直保持寂靜一片。

    「你的狗還真安靜。」陶菲菲輕哼一聲,想到有時晚上九點不到就被他抗議自己電玩的聲音開太大。「跟牠主人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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